第10章 工艺革命(第3页)
机器嗡鸣着转起来,银亮的丝缕从出丝口滑出,比手缫的细了一圈,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成了!"小梅跳起来,红头绳扫到房梁上的蛛网。
老赵的旱烟杆"当"地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却盯着丝缕挪不开眼——这丝比他最得意的手作还匀净,可分明带着他方才调的那两度水温的"火候"。
接下来的五天,车间的灯总亮到后半夜。
顾承砚来送宵夜时,总看见张工程师扶着老花镜画改良图,小梅趴在机器边记数据,老赵叼着旱烟帮着修零件——他说"铁疙瘩也得顺顺筋",结果真用老银匠的手法把齿轮接口磨得更顺了。
第七天清晨,第一匹新工艺丝绸从织机上缓缓垂落。
顾承砚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料子就顿住了——那触感像被春风裹着的晨露,比记忆里"大和绢"的柔滑多了三分清透。
他展开半匹布,阳光透过丝缕在地上投出细碎的金斑,竟比原布的花纹还灵动。
"这是...缠枝莲?"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原布样。
她指尖抚过新布的花瓣,"旧布的莲瓣有十二道褶,新布...数不清了。"
"机器能织出二十四重瓣。"张工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发颤,"但最妙的是染色——高温工艺让靛蓝渗进丝纤维里,洗十回都不掉色。"他扯过旧布样往水盆里一浸,蓝水立刻晕开;新布浸了半刻钟捞起,盆底只落了两粒灰尘大的蓝点。
老赵蹲在水盆边,用指节蹭了蹭新布。
他突然站起来,把旱烟杆往腰里一别:"少东家,我这就去库房,把老织机的好木轴全挑出来。"他冲小梅挤挤眼,"等顾记丝绸卖到外国,咱得给机器配雕花木框,让洋鬼子知道,老祖宗的手艺不是装在玻璃柜里的!"
顾承砚捏着新布角,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码头偷看到的"大和绢"——那料子虽软,却像裹了层雾,哪有眼前这丝的透亮?
他摸出怀里的笔记本,翻到夹着的市场数据页,铅笔重重划掉"日货优势"四个字。
"明早送十匹去瑞蚨祥。"他对苏若雪说,"再让账房拟份请柬——请上海所有绸缎庄的东家,后天来顾氏看新品。"
话音未落,绸庄前门传来"啪"的脆响。
伙计阿福举着封牛皮纸信跑进来,信封边缘焦黑,像被火烧过又强行粘好。"巡捕房的人说,这信是从虹口飞过来的,卡在咱们门环上。"
顾承砚撕开信封,信纸中央印着醒目的红樱花,字迹是用日文写的,却夹着几个刺目的汉字:"顾君的新丝,很好。
但火,更旺。"
他捏着信纸的手青筋凸起,目光扫过窗外——黄包车铃铛声里,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站在对街的糖粥摊前,其中一个抬头冲他笑了笑,手指在喉间划了道。
"阿福,去码头。"顾承砚把信纸折成小块塞进袖扣,"订下后天法租界大光明戏院的场子。"他转头看向张工程师,眼里燃着簇新的火,"山本想看火?
那咱们就点把更亮的——让全上海都看见,顾记的新丝,烧不毁。"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把他的话卷向云里。
远处黄浦江的汽笛鸣了三声,像在应和什么即将破土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