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棋局之外,命运之手(第3页)
他最后看她一眼,她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耳后那颗淡红的痣——那是去年她为了查账在仓库摔的,当时他蹲在地上给她涂药,说"这是我们的工业火种印"。
黄浦江的晨雾还未散尽,码头已像煮沸的锅。
顾承砚站在跳板上,看着工人们用麻绳捆紧最后一台纺织机。
福新纱厂的王厂长跑过来,额角的汗把旧中山装浸透:"顾先生,船运公司说今天加不了班次,剩下的车床......"
"用拖船。"顾承砚指向江面上游,三艘挂着"华通航运"旗子的拖轮正鸣笛驶来,"我今早用顾氏的绸缎押了三个月期票,换他们调了所有可用船只。"王厂长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抱了抱他的肩——三个月前顾承砚在商会拍桌说"宁肯赔光家底,也要给工业留条根"时,他还觉得这少东家疯了。
苏若雪挤过人群时,袖口沾了机油。
她攥着牛皮纸包的手沁出冷汗,直到看见汇丰银行的陈经理站在舱门边。"陈叔。"她把纸包塞进对方怀里,"钥匙在我项圈里,若我和承砚......"
"别说傻话。"陈经理的手在发抖,他比苏若雪大二十岁,看着她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长成能管整个绸庄账目的女先生,"当年你父亲把苏府地契托付给我时,也说过这种话。"他拍了拍纸包,"放心,就算我这条老命搭进去,也保它周全。"
汽笛长鸣时,顾承砚的怀表指向八点整。
第一艘货轮缓缓离岸,甲板上站满抱着木箱的技术工人,有人举着用红布包着的织机零件,有人怀里揣着染缸配方。
苏若雪突然拽他的衣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船尾的栏杆上,不知谁系了条红绸,在江风里猎猎作响,像团烧不熄的火。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生存。"顾承砚的声音被风声撕碎,他望着远处浦东方向腾起的黑烟——那是松本商事的仓库,今早他让人放的火,"更是为了......"
"为了他们能在后方再织出更好的绸缎。"苏若雪替他说完,她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等打完仗,我们要在重庆开新的绸庄,在西安建纺织厂,让所有孩子都能穿上自己织的布。"
江面上突然掠过一片阴影。
顾承砚抬头,铅灰色的云层正快速聚集,像被无形的手揉成块。
苏若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天边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不是阳光,是闪电,青白色的,从云层深处劈下来,照亮了货轮桅杆上的"华"字旗。
"要变天了。"陈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望着越聚越厚的乌云。
顾承砚握紧苏若雪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们定亲时她母亲留下的,刻着"岁寒知松柏"。
货轮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混着隐约的轰鸣,像闷在云层里的雷。
码头上的人开始跑动,搬运工喊着"快加固缆绳",船老大骂着"这鬼天气"。
顾承砚却站得更直了,他望着货轮渐渐消失在雾里,望着红绸在视野中变成一点火星,望着闪电第二次劈开云层——这一次,他看清了,在闪电的裂缝里,有几个黑点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