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旧爱新仇,真假难辨(第3页)

 "先让我见见'那位'。"顾承砚任她拉着往仓库里走,脚底板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碾出声响——他数过了,门后有三个脚步声,墙角堆着十箱"商展样品",封条确实印着"关东军"。

 仓库最里间摆着张红木圆桌,穿藏青西装的男人背对着门,指尖夹的雪茄明灭如鬼火。"顾老板。"男人转过脸,金丝眼镜上蒙着层雨雾,"久仰'火种计划'大名。"

 顾承砚的后颈瞬间绷直——这是财政部的周明远,半年前在南京参加"国货博览会"时,此人还握着他的手说"实业救国,当以诸君为柱"。

 "周次长这是......转了行?"他扯了扯被柳婉如攥住的袖子,"从财政部到日本特务机关,这步棋走得妙啊。"

 周明远的眼镜滑下鼻梁,露出底下泛青的眼窝:"顾老板可知,上海民族资本占全国工业产值的47%?"他敲了敲桌上的牛皮卷宗,"大日本帝国要的不是几个工厂,是让这些'火种'永远点不燃。"

 柳婉如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铁皮屋顶上碎成刺:"顾承砚,你以为那些商会的老东西能护着你?

 周次长说了,下个月'淞沪经济协定'一签,所有不肯'合作'的工厂......"她的指甲划过他喉结,"就和三年前苏州的织机一样,喂黄浦江的鱼。"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苏州商会的陈老,去年还说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如今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传言是"暴病而亡",可陈老的儿子上周偷偷塞给他张照片,陈老尸体上青紫色的指痕,和关东军特高课的"拷问印"分毫不差。

 "图纸在我书房暗格里。"他突然松了松领结,"但得等周次长先让我看看'淞沪协定'的草案。"

 周明远的雪茄"啪"地掉在地上。

 柳婉如的手劲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骨:"你耍我们?"

 "耍?"顾承砚反手扣住她手腕,疼得她倒抽冷气,"是你们先耍我。

 柳小姐忘了?

 十年前读书会,你抄的《国富论》笔记里,特意在'资本自由'那页画了朵石榴花。"他贴近她耳畔,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可现在,你手袋里的云纹笺,和苏若雪收到的匿名信,都是同一家日资印刷厂的货。"

 柳婉如的脸色瞬间惨白。

 周明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带他去看草案!"他扯了扯领带,"顾老板要是识趣,等协定签了,我保你当'上海商团'的头把交椅。"

 顾承砚跟着喽啰往里间走时,余光瞥见柳婉如蹲在地上捡雪茄,发间的珍珠簪子掉在脚边——那是十年前他送她的毕业礼物,刻着"商战救国"四个字,如今被磨得只剩个"国"字。

 商会顶楼的会议室里,留声机放着《天涯歌女》,唱针却卡了壳,"吱呀吱呀"像只垂死的蝉。

 顾承砚把牛皮卷宗拍在桌上,周明远的"淞沪协定"草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下个月十五,所有未'备案'的工厂设备要统一'登记',未登记的......"他的指节敲在"就地销毁"四个字上,"就是陈老的下场。"

 二十几个商会代表的脸色比窗外的雨还阴。

 纺织业的王老板摸出怀表看了眼:"顾少东家,你说要部署防御......"

 "第一,所有工厂的关键设备连夜转移,按'火种计划'分散到青浦、嘉定的农户家。"顾承砚抽出张地图,红笔圈出二十个点,"第二,苏若雪负责建立加密通讯,用她改良的'隐纹绣'当密信——日本人能仿云纹笺,仿不了苏绣的针脚。"

 苏若雪低头翻着账本,钢笔尖在"隐纹绣"三个字上戳出个洞。

 她抬头时,目光扫过顾承砚发梢的雨珠——那是他刚从码头跑回来,连伞都没打。

 "第三......"顾承砚的声音突然低了,"从今天起,商会的门只开半扇。

 有些人,我们不能再相信了。"

 散会时已近子时。

 苏若雪抱着账本往账房走,雨丝顺着瓦当滴在她肩头,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摸出柳婉如手袋里那截信纸——是刚才顾承砚弯腰捡方糖时,用银圆压住的。

 信纸上的字迹被雨水晕开,却在最后一页右下角,露出个熟悉的名字:"苏文澜"。

 她的指尖抖得厉害,信纸被攥成皱团。

 十年前的雪突然涌进眼眶——哥哥苏文澜穿着白衬衫站在弄堂口,往她手心里塞了块桂花糖:"若雪,我去南京读书,等回来给你带盐水鸭。"后来传来消息说他参加学生运动,被军警抓了,再后来......

 "若雪?"顾承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喝过的姜茶的暖意,"怎么站在这儿?"

 苏若雪迅速把信纸塞进袖中,转身时勉强笑了笑:"风大,有点冷。"

 顾承砚解下自己的呢子大衣披在她肩上,体温透过粗呢子渗进来。

 他望着远处法租界的灯火,低声道:"明天开始,日军的侦察机每天要飞三趟。"

 苏若雪的指尖触到袖中皱巴巴的信纸,"苏文澜"三个字隔着布料硌得她生疼。

 她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压得更低了,像块浸了血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