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妆烬·乱世启(第2页)
史迦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热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几分。她抬眸看向邹野,这个总是默默守护她的男人,眼中终于漾开一抹真实的、温暖的笑意。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开始谈论婚礼的细节,谈论石洲商会的新规划,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享受着这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时光。他们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拉长,如同一幅静谧而温暖的剪影。这一幕,落在偶尔路过的北斗七子兄弟和乔清洛眼中,都引得一阵善意的轻笑和感叹。
契丹王庭,金帐。
耶律德光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声音清晰而沉稳,将石洲之行、顾远之言,巨细靡遗地禀报给王座之上的耶律阿保机。阿保机闭目听着,虬髯浓密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凿的岩石,看不出喜怒。当听到顾远关于契丹崛起必须依赖中原技术、而非一味征战的论述,以及那番“生是契丹人,死是契丹魂”的血誓时,阿保机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良久,阿保机缓缓睁开眼,那双鹰般的眸子里精光四射,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深沉。“顾远…此子,是条喂不熟的野狼。”他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金帐,“他的话,五分真,五分假。为契丹?可能,哼,那也不过是为他自己和他那凋零的部族谋一条生路罢了!”
耶律德光垂首:“父汗明鉴。然,儿臣观其言行,他对中原之了解,其手腕心机,确是我契丹目前急需。其所言技术、治国之道,亦非虚妄。若能驾驭得当,不失为一把插入中原的利刃。”
“驾驭?”阿保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狼,岂是那么好驾驭的?给他点甜头,更要套上枷锁!”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要便宜行事之权?准!让他放开手脚,替本汗在中原搅风搅雨,夺取我们需要的东西!他不是要救他父母吗?传令乃蛮部,对他父母‘封赏’,待遇提升,看守…可以适当放松,但人,必须还在我们手里!告诉他,若他表现卓着,本汗开恩,准他父母迁回辽东故地(羽陵部旧地之一)!让他看到盼头!”
阿保机踱步到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漠北深处:“至于古日连部和羽陵部的残余…告诉他,本汗要的是契丹八部彻底归心!让他把那些躲藏在漠北深处的族人名单、藏身之地,尽数报来!本汗要亲自‘安抚’他们,让他们回归王庭,沐浴可汗恩泽!”这“安抚”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同时,”阿保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石洲的盐铁、物资,让他想办法,尽快、源源不断地运来!中原的技术、工匠,能弄多少是多少!告诉他,本汗给他哥哥痕德堇的那个虚衔‘左谷蠡王’,本汗正式册封给他!位在漠南漠北八部贵族长老、左右贤王之下,与右谷蠡王平起平坐!让他知道,替本汗办事,本汗不吝封赏!”
耶律德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父汗英明!恩威并施!顾远必感恩戴德,更卖力为我契丹效命!”
“效命?”阿保机冷笑一声,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苍鹰,“让他以为是在为自己和部族效命就够了。德光,你要记住,顾远是把好刀,但也是把双刃刀。用他,更要防他。红脸你来唱,多与他亲近,让他觉得你是他未来的倚仗。白脸…”他眼中寒芒一闪,“自由为父来唱!去吧,派人传旨!让他好好当这个‘左谷蠡王’!”
石洲,顾府。
当契丹王庭的使者,带着象征“左谷蠡王”尊位的金狼头符和镶满宝石的弯刀,以及那封恩威并施的诏书抵达时,顾远正与乔清洛、史迦、邹野等人商议着他们婚礼的最后细节。
庭院里张灯结彩的痕迹犹在,新的红绸又准备挂起。乔清洛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喜服的样式,史迦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安静地听着,邹野站在她身侧,眼中满是温柔。一派温馨和睦。
传旨使者的到来,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使者用契丹语高声宣读着阿保机的旨意,语气傲慢而威严。当听到“左谷蠡王”的封号时,顾远身后的北斗七子等人皆露出震惊之色。乔清洛也惊讶地捂住了嘴。唯有史迦和邹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顾远面沉如水,恭敬地跪地接旨,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沉重的金狼头符和弯刀,以及那卷明黄绸缎的诏书。他叩首谢恩:“臣,顾远,叩谢天恩!大汗隆恩,臣万死难报!必当肝脑涂地,为大汗,为契丹,鞠躬尽瘁!”声音洪亮,充满了“感激涕零”。
使者满意地点点头,留下赏赐,扬长而去。
顾远缓缓起身,握着那冰冷的金狼头符,看着使者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察的、冰冷笑意。左谷蠡王?好大的虚名!父母待遇提升?辽东故地的许诺?还有那索要族人名单的“安抚”…阿保机这老狐狸,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恩威并施的手段玩得炉火纯青。
但计划成了!顾远心中无声狂啸。便宜行事权到手!这“左谷蠡王”的虚衔,更是他披在身上的一层绝佳护身符!阿保机想用名利和亲情的枷锁套住他?殊不知,这正是他挣脱真正枷锁的开始!石洲的物资?中原的技术?呵呵,他会给的,但给的绝不会是阿保机想要的“全部”!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温和的笑意,对着惊疑不定的乔清洛等人扬了扬手中的金符:“无事,契丹可汗的封赏罢了。正好,给史迦和邹野的喜事再添一份彩头!”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冲淡这突如其来的政治阴霾。
史迦看着顾远那看似轻松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那金狼头符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痛。她太了解顾远,也太了解契丹王庭的冷酷。这封赏背后,是无尽的利用和更深的危险。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邹野。邹野也正看向她,眼神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乱世之中,这刚刚萌芽的感情,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又能摇曳多久?邹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热,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顾远的目光扫过史迦眼中那抹深藏的忧虑,扫过邹野无声的守护,再看向身边乔清洛因怀孕而更显温婉、此刻却因担忧而微蹙的眉头,最后落在自己手中那冰冷沉重的金狼头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忍,悄然划过心头。
这乱世棋盘之上,情之一字,终究是太过奢侈的毒药。甜蜜转瞬即逝,血色将至。
他抬起头,望向石洲城外灰蒙蒙的天空。风,似乎更紧了。各方棋子已动,饵食已抛,杀局…即将展开。而他自己,也终将被卷入这滔天巨浪之中,无法回头
石洲城内的红绸尚未完全撤下,新的喜庆又悄然攀上了顾府的檐角门楛。与顾远、乔清洛和黄逍遥、赫红那两场交织着各方势力、暗流汹涌的盛大婚典不同,史迦与邹野的婚礼,更多了几分属于“自己人”的温情与纯粹。府邸内外依旧张灯结彩,却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浮华,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祝福。
乔清洛挺着已近八个月的孕肚,行动越发不便,脸上却洋溢着比谁都兴奋的光彩。她像只忙碌而快乐的小蜜蜂,指挥着仆妇们布置花厅,挑选喜果,甚至亲手为史迦挑选发簪。
“史姐姐!这支镶红宝的步摇好看!配你今日这身霞帔,定是艳压群芳!”她拿起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献宝似的举到史迦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史迦今日破天荒地穿上了正红的中原嫁衣,繁复的金线刺绣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往日冷艳的眉目被精心描画,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只是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清冷气质,让这艳色显得格外矜贵。她看着乔清洛那毫无保留的欢喜,又低头看了看那支过于华丽的步摇,唇角难得地弯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弧度:“清洛妹妹选的,都好。”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邹野一身崭新的藏蓝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他站在史迦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几乎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难掩紧张与激动。北斗七子的兄弟们围在他身边,王畅咧着嘴用力拍他的肩膀:“老四!好福气啊!史教主这样的天仙,愣是让你小子娶到了!待会儿多喝几碗,别怂!”
“就是!邹野大哥,今晚可别被史教主撵下床!”彭汤嘴里塞满了刚端上来的喜饼,含糊不清地起哄,引得众人一阵大笑。邹野脸上微红,却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史迦的侧影,眼神温柔而坚定。
毒蛇九子也尽数到场。
祝雍、云哲、孔青三人挤在一处,脸上堆满笑容,说着各种讨喜的吉利话,祝雍更是蹦跳着给史迦和邹野敬酒。
彭汤拉着王畅,早已占据了靠近主桌的位置,目光灼灼地盯着流水般端上的佳肴,只恨自己少长了几只手。
黄逍遥穿着一身新做的锦袍,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正拉着赫红的手,穿梭在宾客间接受着恭贺。赫红脸上带着新妇应有的、得体的笑容,一身茜红色的衣裙衬得她英气中添了几分妩媚。只是那笑意如同精致的面具,浮于表面,眼神深处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漠然。偶尔目光掠过那些真心欢笑的人,一丝极淡的落寞飞快闪过。当黄逍遥兴奋地向她介绍某位宾客时,她只是微微颔首,指尖却几不可察地从黄逍遥掌心滑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