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邪侠全能巴图鲁

第6章 心狱(第2页)

 顾远站在别院最高处的观景小阁,凭栏远眺。视线掠过自家府邸这片刺目的红,投向更远处秩序井然的石洲城郭。商铺鳞次栉比,街道整洁,行人往来,虽无摩肩接踵的盛况,却透着一股乱世中难得的安稳与生机。炊烟在黄昏的暮色中袅袅升起,竟有几分太平年景的错觉。

 “乔老头啊乔老头…”顾远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栏杆,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勾结李克用,卖妻鬻女,在石洲这虎狼之地敲骨吸髓几十年,刮地三尺,坏事做绝,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可偏偏,你这石洲的根基,经营得真是…铁桶一般。”

 他想起乔太公那张精明刻薄又贪婪的脸。此人深谙乱世生存之道,攀附李克用这棵大树,将石洲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虽无太守之名,却行太守之实。盐铁专卖,商会垄断,黑白两道通吃,把石洲打造成了他乔家独大的独立王国。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顾远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动用五毒教的力量,才最终将这颗盘踞多年的毒瘤连根拔起。

 “可怜啊你,”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棋手扫除障碍后的漠然,“你做尽一切,不惜把女儿当作攀附晋王的筹码,把爱妾、长女都当作换取利益的货物…到头来,这偌大的石洲,这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成了给我顾远做的嫁衣裳。”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脚下这片土地所蕴含的力量——财富、兵甲、情报网络、人心。“你这老东西,唯一胜过别人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庭院深处,那个正在指挥着仆妇们布置花厅的、挺着孕肚的窈窕身影,“生了个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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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清洛正站在一盆开得正艳的牡丹旁,侧身对着小阁的方向。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锦缎夹袄,衬得肌肤胜雪。虽已显怀,腰身不复往昔纤细,却另有一种丰腴温润的美。她微微仰着头,专注地指挥着两个仆妇调整花盆的位置,眉目舒展,唇角噙着温柔满足的笑意。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柔和的光晕,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她布置的不是一个乱世枭雄府邸的婚宴花厅,而是在精心编织一个只属于她和爱人的、温暖美好的未来巢穴。

 顾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带着钝痛的柔软,混杂着更深的、几乎令他窒息的复杂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他想起了最初。那晚潜入乔府,刺探虚实。月光下,这个乔家二小姐,稚气未脱却眼神倔强,几招“百兽功”使得虽令自己发笑却也有模有样。他最后的关头本可轻易将她击死,只因在那最后关头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和强装的镇定,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杀招……他不知道的是,也就是那时,乔清洛自从看到了他手臂上那狰狞的狼图腾刺青,那双清澈眼眸里留下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奇异的光亮?顾远当时对她那眼神并未深究,只当是猎物无用的好奇。

 他又想起了晋王府一众高手在擂台上咄咄逼人,乔清洛落败受伤。台下人群里,他易容成的老乞丐,看似无意地用棍子敲击着地面。那节奏,旁人听来杂乱无章,唯有深谙百兽功心法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玄妙——那是引导内息流转、破解暗劲的法门!她竟真的捕捉到了!按照那节奏呼吸,硬生生稳住了翻腾的气血!她最后那句“我宁愿嫁这老乞丐也不嫁阴九幽”的孤注一掷,与其说是反抗父亲,不如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一种对他(尽管那时他是乞丐)的莫名信任?

 他更忘不了,在她父亲乔太公的面前,面对乔太公虚伪的招揽和晋王的压力,他顶着“顾远”的身份,不卑不亢,甚至说出那句“二小姐婚嫁自由”时,她眼中骤然亮起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棋子,已经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他本该警惕,本该利用得更彻底,可心底深处,似乎也有一丝异样的涟漪荡开?

 杀局启动时,他冷酷无情。五毒教的杀手潜入乔府。那个终日流连花街柳巷、被五毒教蜘蛛帮女子以“情毒”控制的大哥,在极致的欢愉与痛苦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另一个试图反抗、手握部分兵权的二哥,被蜈蚣帮蜥蜴帮乱刀斩成了肉泥,尸骨无存。而老谋深算的乔太公…顾远眼神一暗,强行掐断了回忆的线头。总之,乔家男丁,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石洲的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换了颜色……

 当他拖着疲惫和些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回到这别院,重伤躺下时,这个失去了一切依靠的傻姑娘,竟然还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坐在了他的床边。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脸色苍白,带着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可看向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和…爱意?

 她当时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小心翼翼地将药匙递到他唇边。温热的药气氤氲中,她的脸离得很近。他能看到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看到她苍白嘴唇上细小的裂口,看到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将他视作唯一依靠和救赎的脆弱光芒。

 然后,她做了一个顾远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她俯下身,在他干裂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少女特有馨香的吻。那个吻,没有任何情欲,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交付,一种绝望中抓住浮木的依恋。

 顾远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重伤的虚弱让他反应迟钝,而更深处,是内心堡垒被这突如其来、纯粹到极点的情感冲击带来的剧烈震动。他本该推开她,也本想推开她,用最冰冷的话戳破这虚幻的泡沫,告诉她她的父亲兄弟都是他杀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可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拒绝的字都吐不出来。看着她近在咫尺、泪眼婆娑却充满希冀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某种陌生的、带着罪恶感的柔软,彻底淹没了他。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也任由一种失控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长。

 再后来…他记不清是自己先伸出了手,还是她又一次主动靠近。只记得那个夜晚,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可身体却像是脱离了掌控。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生涩却勇敢的回应,像一团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烈火。他沉沦了,像一头渴了太久的野兽,贪婪地攫取着那份温暖和慰藉。什么阿古拉,什么阿茹娜,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步步为营,在那个疯狂的夜晚,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仿佛这样才能填补心底某个巨大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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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茹娜…阿古拉…”顾远望着楼下庭院中乔清洛忙碌的身影,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那对草原上如火焰般炽热、最终却都因他而凋零的姐妹花。他曾以为在潞州,看到阿古拉尸体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随着草原的寒风彻底冻僵了。他早就暗中发誓不再为任何女人动情,情爱是穿肠毒药,是英雄冢。他只需要算计,只需要利用,只需要复仇。

 可现在呢?他看着乔清洛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母性光辉,那种纯粹的幸福和期待,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这算什么?是对阿茹娜和阿古拉那用生命燃烧的情意的背叛吗?是对眼前这个被自己利用、欺骗、害得家破人亡却依旧深爱着自己的傻姑娘的愧疚吗?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恐惧承认的、新的、不受控制的情感在悄然滋生?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迷茫和撕裂般的痛苦。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将人心当作棋子拨弄。可乔清洛这颗“棋子”,却以一种最纯粹、最不设防的方式,穿透了他层层设防的心墙,搅乱了他精心构筑的世界。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父亲和兄长的真正死因,知道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幸福都是建立在她至亲的尸骨之上,那双清澈的、此刻盛满了爱意和幸福的眼睛,会变成怎样绝望的深渊?她会不会…也像阿古拉那样,带着无尽的怨恨和诅咒,在他面前凋零?

 “远哥哥!你站在上面做什么?风大,快下来!” 乔清洛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庭院中传来。她仰着脸,朝他用力挥手,脸上的笑容明媚得晃眼,仿佛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和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