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血沃柏乡,杀机暗藏(第2页)
说着,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鎏金文书,双手奉上:“此乃石洲新岁钱粮辎重调拨之凭据。共计粮十五万石,精铁三万斤,战马两千匹,钱帛……折银三十万两。约占石洲府库今年所出之二成。区区心意,权作犒军之资,助殿下早日克定汴梁!请殿下笑纳!” 他心中冷笑:带不走的重物,正好用来喂饱这头饿狼,麻痹他的神经。真正的金银细软、草原急需的盐铁药材,马上会源源不断输往契丹王庭!
李存勖看到那份厚礼清单,眼中贪婪之光暴涨!二成钱粮辎重!这顾远果然被吓破了胆,急着献宝买平安!他哈哈大笑,一把接过凭据,看也不看就塞给身旁的张承业,用力拍着顾远的背:“好!好兄弟!痛快!还是顾兄懂我!深知我军需浩大!此情此谊,本王记下了!” 他志得意满,仿佛已看到石洲财富尽归己有,顾远如笼中困兽般徒劳挣扎的惨状。“待天下大定,本王定与顾兄共享富贵!哈哈哈哈!”
两人把臂言欢,笑声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而下。一个志得意满,杀心暗藏;一个隐忍蛰伏,图穷匕见。这虚假的兄弟情深,在这胜利的庆功宴上,演绎到了极致。帐外,野河呜咽,寒风中仿佛传来契丹狼骑低沉的号角与幽州刀刃出鞘的轻鸣……
朔风如刀,割裂着河北平原冻硬的土地。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沉默地向北行进。队伍核心,是顾远那标志性的玄甲墨氅。他端坐于乌云踏雪之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身后,墨罕、邹野、左耀、赤枭、何佳俊等人簇拥,再往后,是经历了柏乡血战、减员但依旧杀气森严的六十余赤磷卫精锐,和一千余落英派,流沙派部众。而更庞大的部分,则是唐榕依拉泽率领的五千晋军“护卫”。这些士兵盔甲鲜明,刀枪耀目,队列整齐,却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顾远的本部人马“护卫”在中间。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如同送葬的鼓点。
唐榕依拉泽策马行在顾远侧后方半个马身的位置,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却不时扫过顾远及其心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倨傲。他是晋王钉入石洲的楔子,是悬在顾远头顶的利剑。他接到的密令清晰而冷酷:监控顾远一切动向,掌控石洲四门,待晋王主力解决幽州刘氏腾出手来,便以雷霆之势接管石洲,将顾远及其党羽连根拔起!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主上,”邹野策马靠近顾远,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唐榕依拉泽所部行军布阵,暗合‘囚龙’之局。其前锋斥候已放出二十里,名为探路,实为封锁消息,隔绝我等与外界的联系。”他袖中手指微动,一只几乎与灰蒙蒙天空融为一体的游隼悄然振翅,消失在北方天际。“‘惊雷’已动。潢水冰裂,狼骑前锋三千,已抵西拉木伦河旧营。银兰传讯,暗道第七仓已备好‘火油’百桶,随时可焚。”
顾远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苍茫的地平线,仿佛在欣赏冬日的萧瑟。他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邹野耳中:“告诉阿鲁台和扎哈,肥羊(刘仁恭)的圈门钥匙,该交给小狼(刘守光)了。三日后,子夜,‘惊雷’必至幽州。”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金牧准备好给契丹王子的‘国礼’,务必丰厚。刘守光那边,第一批‘资助’的兵甲,三日内必须秘密送达!石洲惊雷,待我回去……”
“是!”邹野眼中精光一闪,领命微退。信息已通过袖中奇特的韵律传递出去。落英派擅长潜行匿踪的高手,如同无形的影子,已脱离大队,带着致命的指令奔向幽州和石洲。
队伍继续沉默北行。入夜,扎营于荒原。晋军营地篝火通明,巡逻严密,将顾远的中军营帐隐隐包围在中心。帐内,炭火噼啪。顾远卸下甲胄,只着锦袍,坐在案前。地图在火光下展开,石洲、幽州、潢水、晋阳……一个个地名如同棋枰上的劫点。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石洲城的位置。
“墨罕。”顾远声音低沉。
“少主!”墨罕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帐中。
“回石洲后,赤磷卫化整为零,以‘护卫商队’‘巡查草场’之名,秘密控制城西外侧——我们的老朋友,‘鹰愁涧’隘口。那是唐榕依拉泽大军入城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好的葬身之地。”顾远的指尖重重敲在鹰愁涧的位置,眼中寒芒如星。
“明白!”墨罕舔了舔嘴唇,露出野兽般的狞笑,“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左耀。”
“属下在!”
“你的人,派出机灵的,盯死唐榕依拉泽和他的亲卫队。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他夜里起身如厕用了多久!他的一切动静,我要在第一时间知晓!”
“遵命!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属下的视线!”左耀眼中闪烁着刺客的冷光。
“赤枭,金先生。”
“少主(顾帅)!”两人齐声应道。
“赤磷卫在城内的家眷,由你赤枭负责,三日内必须全部转移至北山的安全屋。金先生,府库账目,该做的‘亏空’痕迹,可以留了。尤其是那批‘献’给李存勖的粮铁去处,务必‘清晰可查’,经得起他日后派来的‘账房先生’推敲。”顾远的声音冰冷而条理分明。
“是!”赤枭与何佳俊肃然领命。
部署完毕,帐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顾远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帘幕。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远处晋军营地的篝火连成一片,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眼。唐榕依拉泽的身影正在火光中巡视,如同看守囚笼的狱卒。
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李存勖,你以为五千兵马和一个唐榕依拉泽就能锁住我,就能保住石洲这块肥肉?你以为我联络刘仁恭是昏招,是给你送菜?可笑!那老废物和他幽州的基业,本就是我为你精心烹制的、裹着蜜糖的毒饵!此刻,刘守光那柄淬毒的刀,恐怕已经架在他亲生父亲的脖子上了吧?
他仰望漆黑的苍穹,那里没有星辰,只有浓重如墨的乌云在翻涌积聚,孕育着撕裂天地的力量。
“惊雷……”顾远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与九天之上的力量对话。
几乎就在顾远北归队伍扎营的同一时刻。幽州,卢龙节度使府邸。
夜色深沉,寒风在雕梁画栋间呼啸穿梭,刮得檐角铁马叮当作响。府邸深处,曾经的卢龙节度使、如今被儿子刘守光架空的刘仁恭,正拥着美妾在温暖的锦帐中酣睡。酒气混合着熏香的气息弥漫在奢华的寝殿内。这位昔日雄踞幽燕的枭雄,如今眼袋浮肿,面色灰败,在醉梦中发出含糊的呓语,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然降临。
府邸西侧,紧邻燕王府的“骁锐营”驻地。这里没有歌舞升平,只有一片死寂的肃杀。营房内,灯火全无,数百名精壮的甲士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黑暗中,只有冰冷的铁甲偶尔反射出窗外透入的微光。他们沉默地检查着手中的刀剑、弓弩,将箭簇浸入身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油罐。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和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营房中央,阿鲁台和扎哈,如同两尊来自地狱的魔神。他们脸上涂抹着黑灰,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精光四射的眼睛。阿鲁台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道狰狞的闪电纹路——正是顾远“惊雷”计划的信物。扎哈则仔细地擦拭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身幽暗,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
“时辰……快到了。”阿鲁台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扎哈没有抬头,只是将弯刀缓缓插入特制的皮质刀鞘,动作沉稳有力:“各门守将,皆已换成了‘小狼’的心腹。‘老羊’寝殿外的十六名‘铁卫’,酒里加了料,此刻应如死猪。” 他们口中的“小狼”,正是刘守光。这位野心勃勃的燕王世子,在得到契丹“国书”和顾远许诺的兵甲粮草后,早已按捺不住弑父夺位的渴望!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源自王府东南角粮仓方向!紧接着,刺眼的火光猛地窜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人声的惊呼、骚乱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快救火啊!”
“保护刘帅!保护王爷!”
混乱的呼喊声打破了夜的死寂。整个燕王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瞬间沸腾起来。侍卫、仆役惊慌失措地奔跑,救火的铜锣声、水桶的碰撞声、女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