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湖畔的微澜(第2页)
乌尔托娅急得不行,连忙给婆婆顺气,又给顾远使眼色让他服软,同时还得安抚自己脸色也不太好看的亲娘乌云其其格。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在三位火药桶般的长辈和两个不知所措的男人之间来回穿梭,说好话,努力缓和气氛。
“婆婆,您消消气,郎君他就是嘴硬心软,他最孝顺了!”
“额吉,远哥也是心疼他牧弟嘛,您别往心里去。”
“牧弟,你快跟姑母说句话呀!”
“郎君!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经过乌尔托娅一番焦头烂额的斡旋,加上顾远最终看在母亲委屈的份上,别扭地说了句“娘,我不是冲您,是这规矩害人”,金萨日娜才勉强压下了火气,但脸色依旧铁青,显然憋着一股巨大的怨念。乌云其其格也神色淡淡,这场精心准备的相亲大会,还没正式开始,就在一片尴尬和怨气中不欢而散。媒婆们识趣地溜走了,带来的画像被遗弃在角落,无人问津。
一整天,整个羽陵部核心营地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低气压中。金萨日娜回家便各种抱怨儿子不孝、大骂她老头子没用、大侄子不开窍。乌云其其格则在自己帐篷里生闷气,觉得自己的权威和眼光受到了质疑。顾远父亲古日连明和乌尔托娅父亲乌尔图,这两位“只知道打铁喝酒”、“只知道吃饭喝死酒”的老父亲,则完全置身事外,乐呵呵地在古日连明的铁匠铺子旁边,带着三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五岁的顾寤、六岁的乌尔善和九个月大的小攸宁玩耍,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对营地里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
顾远也觉得憋闷。他理解母亲的爱,但无法认同她的方式。金牧更是身心俱疲,感觉比连续核对十天账目还要累上百倍。
傍晚时分,夕阳给月亮湖镀上一层熔金。顾远看着依旧愁眉苦脸、蔫头耷脑跟在身后的金牧,叹了口气:“行了,别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了。走,陪我去湖边遛遛马,散散心。再待下去,我怕娘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好姑娘’来堵你。”
金牧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两人骑着马,沿着月亮湖畔信步而行。清凉的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心头的烦闷。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绚烂的晚霞,美不胜收。
就在两人沉默地享受着这份宁静时,顾远敏锐的目光捕捉到湖畔不远处的稀疏林地里,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他勒住马,示意金牧噤声,凝神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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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十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影,正疲惫不堪地围坐在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旁。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遭遇了巨大劫难的流浪牧民队伍,马匹瘦弱,行囊破旧,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饥饿的气息。篝火旁,一个身材高大、骨架粗壮却同样憔悴的汉子,这汉子约么比顾远大不了几岁,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蜷缩在破旧毛毡里的身影喂着水。那蜷缩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年轻女子,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脸,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顾远微微皱眉。羽陵部周围百里的零散牧民,基本都依附过来了,这支队伍面生得很,而且状态极其糟糕。
金牧也看到了,眼中流露出同情:“兄长,他们看起来……好惨。”
顾远点点头,策马缓缓靠近。马蹄声惊动了那些人。那高大汉子猛地抬头,眼神如同受惊的孤狼,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凶狠。他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女子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破旧弯刀的刀柄。其他人也紧张地站起来,眼神惶恐地看着这两位衣着光鲜、气势不凡的骑士。
“别紧张。”顾远在安全距离外勒住马,用沉稳平和的契丹语开口,“我们是羽陵部的人。看你们似乎遇到了难处?需要帮助吗?”
听到“羽陵部”三个字,那高大汉子眼中的警惕稍减,但戒备依旧。他打量着顾远,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样气度不凡的金牧,沙哑着嗓子开口,带着浓重的辽河口音:“羽陵部……你们是顾远王爷的人?”
“正是。”顾远坦然道,“我便是左谷蠡王顾远。”
“顾远王爷?!”那汉子和他身后的众人皆是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激动和希冀淹没。那高大汉子更是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哽咽:“王爷!小人石尔松,携族人,拜见王爷!求王爷……救救我们!”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跪倒一片。
顾远翻身下马,上前扶起石尔松:“起来说话。你们从何处来?为何落到如此境地?”他注意到,金牧的目光,似乎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被石尔松护在身后的、依旧蜷缩着的女子。
石尔松站起身,脸上悲愤交加:“回王爷!我们是辽河下游凯泽剌部的牧民!该死的……部族里起了内讧,几个长老勾结外人,夺了我父亲的族长之位,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更可恨的是,耶律辖底那个恶狼!他趁乱插手,逼迫我们献上财物和……和女人!我妹妹诺敏,才十八岁啊,刚定了亲,就被他们强行掳走,要送给辖底当妾!”他拳头紧握,骨节发白,眼中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我不甘心!我趁乱带人救出了诺敏,杀了几个追兵,逃了出来……可辖底的人一路追杀,族人死伤大半,财物马匹都被抢光了……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石尔松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疲惫。
顾远心中了然。又是耶律辖底!这条贪婪的老狗,爪子伸得可真长。凯泽剌部……辽河下游靠近渤海国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部族,位置有点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的女子——诺敏。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话,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就在这时,顾远敏锐地捕捉到,身旁的金牧,在听到诺敏的遭遇时,身体明显绷紧了,看向那姑娘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同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切?这傻小子,刚才看那些画像时眼神可没这么亮过。
顾远心中念头飞转。他亮出自己的身份,本就有收拢流散力量、在辽河下游埋钉子的打算。这石尔松敢从辖底手里抢人,带着十几号残兵一路逃到这里,是条有血性、有担当的汉子,值得拉拢。更重要的是……他瞥了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表弟。
“石尔松兄弟,”顾远的声音带着真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耶律辖底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你们既然逃到了我羽陵部的地界,就是我顾远的客人!什么献不献的,在我这里,女人不是货物!你们安心留下!”
石尔松和他身后的族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让他们呆立当场。
“王爷……您……您是说真的?您不怕辖底……”石尔松激动得语无伦次。
顾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怕他?哼!我顾远跟他辖底的账,迟早要算!多这一笔不多!你们的事,我扛了!” 这话掷地有声,既是对石尔松的承诺,更像是对辖底的宣战。同时也巧妙地将他收留这群“麻烦”的行为,拔高到了对抗强权的道义高度。
石尔松虎目含泪,猛地再次跪倒,这次是双膝跪地,行契丹人最隆重的大礼:“王爷大恩!石尔松无以为报!从今日起,石尔松这条命就是王爷的了!愿与王爷结为安答,生生世世,追随王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汉子一根筋,认准了恩情,当场就要结拜。
顾远扶起他,对这个耿直血性的汉子也多了几分好感:“好!石尔松兄弟,你这个安答,我顾远认下了!此地不宜久留。这样,你们暂时不要进核心营地,以免人多眼杂。在离此往西约十里,有一处隐蔽避风的河谷,你们先去那里扎营暂避。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去毡帐、食物、药品和干净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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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尔松感激涕零,连连称是。
顾远又看向依旧蜷缩在毛毡里、对周遭一切都仿佛毫无反应的诺敏,状似随意地问:“石尔松安答,这位姑娘……是你的夫人?” 他必须确认关系,才能决定下一步。
石尔松连忙摇头,脸上露出痛惜:“不,王爷,这正是我妹妹诺敏。她……她受了惊吓,又被那群畜生……现在……现在……”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妹妹,满眼的心疼。
顾远心中了然。果然。他看了一眼金牧,发现这小子正死死盯着诺敏的方向,眼神复杂,拳头紧握。
“唉,”顾远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苦命的姑娘。先好好安顿,让她静养吧。” 他心中快速权衡:石尔松的投靠价值有,但不大,十几个人,还带着辖底追杀的隐患。为了他们现在去硬扛辖底,目前看有点亏。但是……为了金牧这个唯一的傻表弟……顾远瞥了一眼魂都快被那姑娘勾走的金牧,暗自咬牙:算了,臭小子,表哥我再替你扛一回!谁让你是我唯一的亲血缘兄弟!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转移。顾远和金牧也下马帮忙。金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到了诺敏附近,笨拙地想帮忙收拾散落的破旧行囊。诺敏似乎被靠近的陌生身影惊动,猛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把头埋得更深,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金牧顿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想安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靠近,又怕再吓到她。那笨拙又急切的样子,看得不远处的顾远直皱眉。
石尔松也注意到了金牧对他妹妹的格外关注。他一边收拾,一边凑到顾远身边,低声问道:“王爷,那位兄弟……是您的亲兵?” 他指了指金牧。
顾远心中了然,这石尔松是在试探金牧的身份,想掂量“妹妹可能的归宿”的价值。他心中对这种带着算计的试探有些不喜,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是我表弟,金牧。现任副族长,也是族里的大管家,专管钱粮账目。”
“副族长?大管家?”石尔松眼睛一亮,这身份可了不得!他立刻追问:“金牧兄弟……看着真年轻!不知……多大年纪了?娶妻生子了吗?” 语气里的热切和试探更加明显。
顾远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几分无奈和调侃:“十九了,眼看就二十。唉,别提了!今天我娘,也就是他姑母和我丈母娘给他张罗了一整天的相亲,相了七八个姑娘,他一个没瞧上,把两个老太太气得够呛。这不,我带他出来散心,就碰上你们了。” 他故意点出金牧未婚,且长辈催婚心切的事实,既是陈述,也是在警告石尔松:别以为你妹妹就一定能攀上高枝,我表弟眼光高着呢,而且他身后还有两个难缠的老太太!
石尔松脸上堆起笑容:“哎哟,才十九!年轻着呢!王爷您这样的英雄,表弟能差到哪去?机会多的是!好姑娘有的是!” 话虽这么说,他看向金牧和诺敏方向的眼神,却明显多了几分衡量和期待。乱世之中,一个强大部族的副族长兼大管家,绝对是妹妹能抓住的最好浮木!至于妹妹的状态……他相信总能好起来的。
顾远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先安顿好要紧。明日我会派人送物资过去。” 说完,招呼还在诺敏附近傻站着的金牧,“牧子,走了!”
回营的路上,夕阳已沉入地平线,只留下漫天瑰丽的晚霞。金牧骑着马,沉默地跟在顾远身后,一反常态地安静。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诺敏那双惊恐如小鹿般的眼睛,虽然他其实没看清她的脸,但感觉就是那样,主要是她那压抑的呜咽声彻底拨动了他的心弦。
“看上那姑娘了?”顾远突然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金牧吓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脸瞬间红到耳根:“兄……兄长!你说什么呢!我……我就是看她可怜……” 声音结结巴巴,毫无说服力。
顾远嗤笑一声:“行了,在我面前装什么?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她那会儿抖一下,你脸白得比死了三天的人还难看。”
金牧被戳中心事,臊得说不出话。
顾远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起来:“牧子啊,那姑娘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刚经历大难,身心俱伤,不是一般的姑娘。你对她有同情,有怜惜,这很正常。但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儿戏。她需要的可能是一个安稳的庇护所,一个能让她慢慢疗伤的港湾,而不是一个毛头小子一时兴起的同情或者……冲动。而且,她那哥哥石尔松,明显有攀附之心。你接近他妹妹,他只会顺杆爬,到时候你怎么应对?娘和婶娘那边,你又怎么交代?她们今天相的那些‘好姑娘’,可没一个有这样麻烦的背景和经历。”
金牧被顾远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懵,但诺敏那无助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兄长……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看着她那样,心里……难受。觉得……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