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薄荷与刀痕(下)(第2页)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不安,忘记了一切。眼睛里只有这些粗糙的、带着刀劈斧凿痕迹的木屑,手指灵巧地将它们组合、拼接、构筑。她不是在胡乱摆放,而是在用这些冰冷的、废弃的材料,进行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创作。

 渐渐地,一个抽象的、带着某种原始张力的“景观”在花盆中显现出来。尖锐的木屑指向天空,卷曲的木屑匍匐在地,层叠的木屑仿佛嶙峋的山石……它们脱离了废料的身份,在泥土的衬托和她的摆弄下,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感和悲剧美的雕塑感。

 当她将最后一片形状如弯月的木屑小心地斜插在“景观”的最高点时,她终于停下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裙摆和指尖都沾满了木屑和泥土,但她浑然不觉。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看着这座用他劈砍下的碎片构筑成的、微小而倔强的“山峰”,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宣泄、忐忑和一丝微弱成就感的复杂情绪。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对话。用他创造的碎片,回应他刚才的沉默与离去。

 她看着看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拂去“山峰”顶端那一点碍眼的泥土。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片“弯月”木屑时——

 身后,一股极其沉静、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息悄然靠近。

 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道高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瞬间遮住了她面前的花盆,也遮住了她整个人。

 沈星晚的身体猛地一僵,伸出的手指骤然停顿在半空中!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顾言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换了一件干净的深色汗衫,身上那股凛冽的新木气息和极淡的汗味被清冽的皂角气取代。他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看不懂的复杂暗沉,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无波,正落在花盆里那座用他工作废料堆砌出的、小小的“木屑山峰”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目光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扫过“山峰”的每一处细节,每一片木屑的摆放角度和它们所呈现出的奇异姿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星晚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等待着审判的降临。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

 他会说什么?会觉得这很可笑?很幼稚?是一种冒犯?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

 顾言的目光终于从花盆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了沈星晚苍白而紧绷的脸上。他的视线扫过她沾着木屑和泥土的手指,扫过她额角的汗珠,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映着他身影的眼眸里。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沈星晚的心瞬间揪紧!

 然而,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朝着她,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那是一只邀请的手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星晚完全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看他沉静的脸,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是让她把这里弄干净?还是……要把她拉起来训斥?

 在她茫然无措的注视下,顾言见她没有反应,那只伸出的手便向前探了少许,目标明确地、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沾满木屑和泥土的、悬在半空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薄茧的粗粝感,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稳的牵引力。

 沈星晚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浑身僵硬,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大脑一片空白。

 顾言握着她的手腕,引导着她的手,越过了那座小小的“木屑山峰”,最终,停在了一旁——停在了那个放着几片鲜翠薄荷叶的白瓷小碟上方。

 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碟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