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该凌

第1章 强吻(第2页)

 世界在灰白的尘埃里扭曲变形。我高高举着那块沉重的板擦,像一个虚张声势、即将溃败的士兵,徒劳地举着沾满尘土的武器。板擦沉甸甸的,吸饱了无数个日夜的粉笔灰,也吸满了这一刻无处宣泄的惊涛骇浪。粉笔灰的雪,仿佛下得更大了,无声无息,将我和她,将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更深地覆盖。

 下课的铃声,像个迟来的、冷漠的旁观者,终于刺耳地尖叫起来。

 甜蜜的香气此刻让他反胃,强化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将那教室里的喧嚣、灼热的视线、还有沈薇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暂时关在了另一个世界。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瓷砖地面上回响,空洞得吓人。我几乎是跌撞着冲到洗手间门口,冰凉的不锈钢门把手硌在掌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击着白瓷的洗手池。我把脸埋下去,冷水激得头皮一阵发麻。嘴唇,那两片被强行烙下印记的皮肤,火烧火燎地疼。我用力搓洗,手指在唇上反复擦过,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烫,几乎要破皮。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池壁上。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惨白、写满惊惶和狼狈的脸。鬓角粘着几缕湿发,眼神涣散,嘴唇因为反复搓洗而异常红肿,像某种耻辱的标记。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无声的泪。我盯着镜中人——这个被学生当众强吻、失魂落魄的男教师,只觉得陌生又滑稽。

 拧上水龙头,水流戛然而止。世界只剩下一片嗡鸣,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息。我盯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影子,水珠顺着额发滴落,砸在冰冷的瓷砖上,声音大得骇人。那两片被反复搓洗的嘴唇,此刻火烧火燎地疼,肿胀着,像两片熟透的烂樱桃,清晰地烙印着方才的暴行。耻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甚至不敢再看,猛地别开脸,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动作粗暴得像要撕下一层皮。

 推开教师办公室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书籍、茶水、和隐约粉笔灰的味道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高大的窗户,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投下长长的、歪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灰尘。办公室很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清脆的茶杯盖碰撞声。

 “林老师?下课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张老师,教历史的,顶着一头倔强支棱的花白短发,从一摞厚厚的作业本后面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探寻的关切,“脸色不太好啊?高三这帮小崽子不好带吧?又气着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差点跳出嗓子眼。那句“沈薇亲了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硬生生被我咽了回去,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喉咙里干得冒烟,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有点…有点累。”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

 我逃也似的走向自己的座位,角落靠墙那张最不起眼的桌子。脚步虚浮,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黏在我背上,带着穿透性的审视。后背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渗出的冷汗被办公室微凉的空气一激,冷得我打了个寒噤。

 拉开椅子,老旧的转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坐下,木头椅子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桌上摆着几摞待批改的作业本,码放得还算整齐,最上面一本摊开着,鲜红的墨水字迹在白色的纸页上张牙舞爪。旁边是那个用了多年的搪瓷茶杯,杯壁上积着洗不掉的褐色茶垢,杯口边缘还有一圈淡淡的、洗不掉的粉笔灰白印。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那圈白印,指腹蹭过冰冷的搪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这样就能擦掉唇上残留的、那该死的蜜桃甜味和柔软的触感。粉笔灰顽固地嵌在搪瓷细微的纹理里,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像那个吻带来的灼热和羞辱,顽固地烙印在神经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