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撕去的日子(上)(第2页)
“您慢点!” 陈姐立刻上前一步,想扶又不敢贸然伸手,只能紧张地虚护在一旁。
秦观山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拄着那根乌木包银的拐杖,一步一顿,缓慢地挪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轮廓在冬日午后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硬。高耸的楼宇如同冰冷的巨大墓碑,沉默地矗立。街道上的车流无声地穿梭,像一条条闪着金属冷光的河流。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笨拙地落在对面高楼光洁的玻璃幕墙上,徒劳地啄了几下,又惊慌地飞走了,留下一个渺小而仓惶的影子。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感,如同窗外凛冽的风,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双层玻璃,将他紧紧裹住。他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凉的拐杖头。活着,像一场漫长到望不见尽头的跋涉,每一步都踩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脚下只有冰冷的砾石和虚空。这念头让他脊背蹿起一阵寒意,比刚才那阵咳嗽更让他心悸。
“嗡嗡嗡……”
一阵突兀的、低沉的嗡鸣声打破了客厅的寂静。那个圆头圆脑的扫地机器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闪着幽蓝的光,固执地、不知疲倦地在他脚边打着转,试图清扫他拖鞋下那块一尘不染的地板。蓝光映着他棉布拖鞋的边沿,也映着他裤脚下露出的、苍白松弛的脚踝皮肤。秦观山低头看着这个勤恳的金属小东西,它遵循着设定好的程序,在人类定义的“洁净”里徒劳地画着圈。一种荒谬的、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疏离感攫住了他。这冰冷的、高效的、属于新时代的秩序里,没有他这把老骨头的位置。他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尘埃,格格不入,随时可能被这运转的系统无情地清除。
就在这时,他放在矮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几声急促清脆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小小的头像——是他远在海外的小孙女秦晓晓发来的视频请求。
秦观山的心猛地一跳,像沉寂多年的古井被投入一颗石子。他几乎是踉跄地、拄着拐杖急切地转身,动作快得让陈姐都吓了一跳。他拿起那部对老年人来说过于轻薄的手机,屏幕上的光亮刺得他眯起了眼。他笨拙地伸出枯瘦的食指,对着那个绿色的接听图标,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去。一下,没反应。两下,还是没反应。指尖的颤抖加剧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那小小的绿色图标,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晃动,像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秦老,这里,点这里!” 陈姐赶紧上前一步,指着屏幕上正确的按钮位置。
指尖终于落对了地方。屏幕闪烁了一下,瞬间被一张放大的、充满活力的笑脸填满。
“太爷爷!太爷爷!看见我吗?” 秦晓晓的声音像一串清脆的铃铛,带着点兴奋的喘息,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冰冷的屏幕,猛地撞了进来,“我在学校!今天美术课我画了画!给您看!”
画面剧烈晃动了几下,一张色彩极其浓烈、笔触稚拙的画出现在屏幕上。画上是三个人: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小女孩,扎着冲天辫;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裙子、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而中间那个,被画得顶天立地,占据了画纸大半,戴着眼镜,拄着拐杖,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笑脸——正是秦观山自己。背景是乱七八糟的红色和黄色,像燃烧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