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苔衣无字(第2页)
暴雨连下七昼夜,老茶房梁柱渗出血露。道夫顶雨送来新编茶筛,篾纹与她补布针脚严丝合缝。瞎子阿婆摩挲墙皮霉斑:"这痕里藏着你娘分娩时的《窨香谣》。"阿梨贴耳细听,雨打瓦当的节奏里,确有段零碎的《焙青调》——当年她娘哼着这曲,用脊背抵住塌梁,直到产婆从血泊抱出浑身青紫的女婴。
山洪预警传来那刻,两人赤足蹲在溪畔固堤。道夫虎口旧痂被青石棱角磨破,血珠坠入湍流竟凝成茶虫蜕状琥珀。阿梨腕间银镯刮蹭溪石痕迹,恰似去岁白露共描的古茶道图。瞎子阿婆发间红绳突然崩断,绳结走势蜿蜒如矿难旧伤——五十年前道夫祖父为护茶田,用身子堵住矿洞涌出的浑水。
洪水退去那日,晨曦刺破云层。道夫在老茶树根下掘出铁盒,光绪年换契文书背面,"茶矿共生"的朱砂小楷间,按着两枚血指印——阿梨祖父的茧痕与道夫祖母的螺纹严丝合缝。
工头举着新地契闯来时,阿梨忽然将银镯按在契约裂痕处。镯上忍冬花纹遇血显形,竟是完整的古茶道图。道夫掏出怀中的茶虫琥珀,阳光穿透时在地面投出矿脉影踪——与茶道图重叠处,正是两人共植的忍冬藤架。
"这才是真正的界碑!"瞎子阿婆撕开衣襟,腰间刀疤竟与古茶道图完全重合。当年她为护住茶田,用身子挡过开发商祖父的柴刀。暴雨忽至,老茶树新抽的芽尖在雨中舒展,断齿与胎发灰凝成的琥珀籽,正卡在换契文书裂痕间。
晨雾在茶篓孔隙间凝成珠链,茶阿梨解下泛着茶锈的围裙时,瞎子阿婆的杖尖正点在檐下第十一道雨纹。裂纹深处渗出赭色黏液,蜿蜒如当年矿难时道夫祖父脊梁淌出的血泉。
山道夫踩着露水往古井去时,裤脚扫落的忍冬花瓣竟在青石板上拼出半幅矿脉图。井栏苔衣最厚处卡着枚顶针,针眼缠着靛蓝丝线——恰与阿梨娘嫁衣残襟的忍冬花同源。他浣洗染着茶渍的汗巾时,水底忽现玉化茶虫茧,壳纹暗合祠堂梁柱的霉斑走势。
学堂窗纸漏进的光束里,阿梨正修补《茶经》残页。道夫推过半块油纸裹的野菊饼,新焙的茉莉香裹着岩蜜甜,咬开竟藏着半片族谱残页——纸质与她从老茶树根掘出的婚书如出一辙。抬眼见他虎口新结的痂纹,竟与茶饼焦痕严丝合缝。"你阿爷的咳…"话音未断,山腰爆破声惊得乳燕撞翻砚台,墨迹在《茶课图说》扉页洇出"共生"残字,恰似去岁惊蛰共绘的茶矿交界图。
暮色漫过晒茶架时,道夫在《茶经》眉批处描了株并蒂茶树。根须纠缠处藏着断齿琥珀,齿纹竟与阿梨腕间银镯的忍冬花暗合。瞎子阿婆发间红绳突然绷直,杖尖刺入祠堂门槛裂缝:"宣统年的换契泥里,凝着你初潮时的月事布灰。"
暴雨夜撬开地砖,陈年积灰里沉着片靛蓝残布。布角忍冬花纹遇潮显形,竟是完整的古茶道图。道夫用篾刀刮开布面霉斑,底下渗出琥珀色黏液,竟凝成阿梨爹断指的形状。阿爷咳嗽混着雷声传来:"当年你娘…"后半句碎在瓦当坠地的脆响里,如同七岁那年,道夫蜷在柴堆后看着娘亲包袱角扫过石桥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