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树不说话,但根记得
成都城外,晨雾如纱,轻笼着那排无人敢轻易靠近的小树。
树皮之上,“走下去”三个字并非刀斧刻痕,其纹理与树木的年轮交织一体,仿佛是这片土地从亘古传来的叮嘱,随岁月一同生长。
城中百姓对这异象敬畏交加,只敢在远处焚香叩拜,以为是某种神迹。
他们不知,每一缕升腾的香火青烟,在风中散开的瞬间,都有一丝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青金微光,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悄然渗入树干,成了滋养这片诡异生机的养料。
夜,深了。
一名姓王的老农在梦中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市口,血腥气依旧刺鼻。
他的父亲,那个因一句“天子岂有种乎”而被定为大逆的读书人,就站在那排小树下,一如当年般挺直着脊梁,只是回头,对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没有泪水,只有一个沉甸甸的,肯定的颔首。
王老农猛然惊醒,冷汗湿透了粗布内衫。
他披衣而起,借着月光奔向后院的祖坟。
只见那棵早已枯死多年的柏树,竟从焦黑的树干里硬生生抽出了一截新枝,枝丫虬结,五指分明,其形状竟像一只死死攥着刀柄的手。
他呆立半晌,眼中浑浊的泪水终是没能落下。
他转身回屋,一言不发地取来那把用了半辈子的铁锄,在屋后空地上,一锄,一锄,沉闷地翻动着湿润的泥土。
他口中反复低语,像是在对地下的父亲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该种的,不能烂在地里。”
与此同时,远在麦城那座废弃的祭坛深处,曾经缠上关兴脚踝的那根青金藤蔓,早已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根。
它放弃了向天空的攀爬,转而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地底。
无数根须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沿着九州地脉疯狂蔓延,探寻、勾连着那些深埋于山川河流之下的民念印记。
这是一种奇妙的共鸣。
无论是在繁华的都城,还是在偏远的乡野,每当有一个人,因不公而愤怒,因压迫而不甘,哪怕他只是在无人处默默攥紧了拳头,心中无声地呐喊出“我不服”三个字,地底深处的青金根林便会传来一次极其轻微的震颤,如同整个大地的脉搏,在回应着每一个不屈的灵魂。
江南,早已倾颓的铁祠旧址。
一位盲女每日都会来此静坐,她白皙的掌心总是轻轻贴着冰凉的地面。
她看不见世间的光,却能“听”到地脉之中那磅礴的奔流。
那不是水声,是声音。
是亿万双脚掌踏在一条无形之路上的回响——有农夫草鞋的摩擦声,有匠人厚底靴的闷响,有妇人布履的急促,有孩童赤足的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