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流民的鄙夷
荒野之中,一座孤坟孤零零地立着。
清风吹过,掠起四周的枯草,发出阵阵萧瑟的呜咽。
陈杨舟静静地站在坟前,谢执烽和沈尽等人默默立于她身后,众人神情凝重。
她缓缓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心中默念:“姜姨母,等此间事了,我定会将您送回京城,让您入土为安。”
念罢,她站起身来。
一旁的沈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陈杨舟没有看他,只是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
陈杨舟率队一路向前,越深入大夏腹地,沿途流民不绝的景象便愈发令人心惊。
他们拖家带口、步履蹒跚,脸上写尽了乱世飘零的惶然。
而令陈杨舟隐隐觉得不对的是,其中不少人向她投来的目光中,除了常见的畏惧与茫然,竟还掺杂着几分打量与审视,甚至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这些人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她勒住马缰,蹙眉低语。
“那还不简单!”唐杰跃跃欲试,“属下去逮几个人来问问便知!”
他早就发现这些流民的眼神怪异了,只是一直在赶路,且未得头儿首肯,不敢轻举妄动。
陈杨舟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必,我亲自去问。”
说罢她轻夹马腹,驱马走向路边一户看着还算齐整的人家。
那家的汉子见状,立刻警惕地挡在妻儿身前,脸色发白,却仍强撑着喝道:“你、你想做什么!”
他身后的孩童吓得哭起来,妇人连忙搂紧孩子低声安抚。
“这位兄台,莫要惊慌。”陈杨舟于马上微微倾身,语气尽量平和,“我等并非歹人,乃自龙朔关而来的一支官军,前些时日奉命前往北渊执行军务,如今方才返回大夏。”
她略顿一顿,见对方神色稍缓,才继续问道:“不知眼下战事如何?北渊打到哪里了?”
那汉子听她言语有度,不像寻常散兵游勇,绷紧的肩膀终于松懈少许。
他回头对妻子低声交代几句,待她抱着孩子退远了些,才转身答话,脸上仍带着未散的惊惧:“北渊人……已破雄关,雄关上下将士皆战死,城……也被屠了。”
陈杨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她原以为日夜兼程,终能赶在城破前驰援雄关,却万万没想到——雄关竟已陷落。
“怎会如此……”她喃喃道。
汉子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复杂,“雄关确已……被屠。此等大事,小人岂敢妄言欺瞒将军。”
言谈之间,他的目光却不时扫过陈杨舟的坐骑与她一身未换的白袍,眼神闪烁,似在探究什么。
陈杨舟见他目光闪烁,心头不由掠过一丝不悦,却仍强自按捺下来,只沉声问道:“为何这般看我?”
那汉子犹豫片刻,终于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名号为何?”
“林昭。”
她话音才落,汉子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
尽管他立刻低下头去,但那瞬间的异色仍被紧盯着他的陈杨舟捕捉个正着。
“怎么回事?为何那般眼神看我?”她声音骤冷。
“没、没什么……”汉子慌忙回避,冷汗直流。
“说!”陈杨舟厉声道,“大夏还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仍嗫嚅不敢言。
直至一旁唐杰按刀上前,他才彻底慌了神,脱口喊道:“是因为拓跋哲!他屠城之前曾放话——要大夏交出一个叫林昭的、常骑白马的将军!小的见将军您骑着白马,名号又恰是林昭,一时……一时就……”
四下蓦地一静,连不远处悄悄张望的流民们也纷纷顿住动作,无数道目光霎时聚焦而来!
“那就是……白马将军?”
“就是他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等小人……”
流民之中,零零星星的窃语声低低地传开。
“什么?!”陈杨舟猛地攥紧缰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杰、谢执烽等人倏然抬头,眼中写满惊诧。
而随行的士兵们更是瞬间哗然——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按住刀柄。有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疑不定。更有几位老兵猛地扭头看向陈杨舟,目光里交织着震惊与难以言喻的担忧。
队伍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每一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心神剧颤。
那汉子见陈杨舟似乎真的毫不知情,终于叹了口气,解释道:“那北渊统帅拓跋哲攻破雄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出一道追杀令,誓要擒杀一名叫做林昭的白袍白马将军。他还扬言……若大夏不将人交出,便要继续屠城。雄关……雄关就是因为这个才……”
陈杨舟听完那汉子的解释,心中巨震。
只一瞬,她便已理清了其中关窍。
这姜姨母在拓跋哲心中的分量,竟远比她想象的要重!
她自认为自己绝无那么大的脸面,能惹得拓跋哲如此兴师动众、公然追杀。唯一能解释他这般疯狂的,便只有哈拉林与姜姨母。
而在拓跋哲南下之际,怕是早已料到草原各部会趁虚攻打哈拉林,而王帐本非固定,自会随水草季节而迁徙,足以应对此种风险。
所以说,没有她插手,阿拉部族吞并哈拉林也是迟早之事,这根本不值得拓跋哲大动干戈发布追杀令。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
正是因为她带走了姜姨母,触怒了拓跋哲,他才这般恼羞成怒、不惜屠城相逼!
姜姨母想必料到了拓跋哲的行径,才留下书信和那句“于我你不该死,于哲儿你非死不可”。
她选择自尽,或许更多的是不愿面对那个亲手摧毁故国的拓跋哲吧……
那汉子惴惴不安地偷瞄着陈杨舟,低声下气地问道:“这……这位将军,小的……可以走了吗?”
陈杨舟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连目光都未曾落下:“走吧。”
那汉子得了准许,如蒙大赦,低眉顺眼地连连躬身,几乎是小跑着奔向不远处的妻儿。
女人张口欲问,却被汉子一把攥住胳膊,急促地摇头制止。
他一把抱起懵懂的孩子,女人回头惶惑地瞥了一眼这群官兵,终是咽下所有疑问,跟着丈夫踉跄离开。
陈杨舟望着那一家三口仓惶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