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五十四)(第2页)
他还记得他们分手的那个雨夜,安塞尔带着一个小小的提包,似乎是想给维恩看的,却刚下马车就被威廉领到了他醉生梦死,选择堕落的公馆。
过度劳累、爱人背叛加上大病初愈,安塞尔甚至没有听完维恩反咬一口的诡辩,便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维恩浑身是泥地拦了马车把他送回庄园。
夫人本来就恨维恩将他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不虔诚的信徒,又知道了他在外面干的勾当,连门都没让他进。
维恩顶着大雨蹲在府邸墙角,他想等确定安塞尔没事之后再走。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期间宅子的门打开了一次,黛儿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出现,维恩浑身湿透,睫毛往下不停地滴着水,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失魂落魄地看向少女,模样凄惨无比。
黛儿面无表情地将一把伞丢到他的脚边,然后转身关门。
如果是别的仆人给他递伞,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同情心,可黛儿的话,那只能是夫人的命令。
维恩有些感激地捡起伞,却没有撑起,反而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昏昏欲睡。
天快亮的时候,雨也停了,维恩几乎是坐在水坑里。他听到安塞尔卧室的位置传来争吵声,他从梦中惊醒似的冲到面前的空地,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争吵声越来越大,夫人尖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窗户忽然打开,那个手提包被扔了出来,在空中,打开的包里的装的满满当当的纸张全飞了起来,盘旋着落下,几乎要将维恩淹没。
安塞尔追到窗口,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台,摇摇欲坠地试图抓住提包,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嘴唇苍白,脸色绯红,眼角含泪,头上绑着冰袋,穿着凌乱的白色睡衣,长发披散,神色仓皇,如果维恩看他一眼,就会惊恐地发现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么体面。
可维恩却没看见。
维恩全部的心神都被盘旋着的雪白纸张夺走。
纸上用炭笔,圆珠笔,钢笔,淡彩,丙烯画着同一个黑发绿眼的青年,每一张都在笑,每一张的背面还用漂亮的斜体字写着一句话。
安塞尔应该是刻意选择过简单的词句,因为飘到维恩眼前的几句话,他都看懂了。
“第12天,阳光明媚,还是困倦,又怕中午晚上的梦都劳您跑动受累,只能忍耐。吻您。”
“第68天,见字吻您,即将返回,甚是想您。”
“第24天,事多,讨厌,打扰我想您。但见平生最大彩虹,特意画下,希望您能如画中登上虹桥与我相见。(笑脸)再次吻您。”
“第95天,久病,不敢以病躯吻您。”
维恩觉得浑身的骨头包括他的牙齿都在打颤,雪白的纸张落在满是泥水的雨后的地上,脏污一片,再也看不清。有几张甚至打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任由带着香味的纸擦着他身上的雨水滑落。
想死。
威廉的那六枪哪怕全打在他的心脏上,可能也不会比现在更痛。
昨天晚上安塞尔把伞扔掉和他一起淋着雨的时候,是不是问了他:“我们结束了是吗?”
他怎么回答的?
他一定给了肯定回答吧。因为他可笑的自尊,自以为是的成全与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
维恩觉得又下起了大雨,只不过这次是他的皮肤顶替了天空的位置,向他的骨、血、肉与灵魂下起了永不停歇的大雨。
最后一张纸片落在地上时,所有的声音也一下从世界抽离,维恩被虚无的反作用力撞得倒退一步,踩上身后的纸,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了水坑里,这次连夫人给他的黑伞也全染上了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