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六十二)

维恩(六十二)

 

从花园回来,维恩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左右打量。

 

镜中的年轻人看上去俊美挺拔,衣着得体,气质矜贵,他打湿手指,将落下的碎发细心地捋上去,密长的睫毛下,绿莹莹的眸子忧心忡忡,闪着犹疑的光彩。

 

他和哈特格林夫人说自己已经与坎森公爵谈过话,并且知道他们的意思了,其实没有。

 

但他在赌。

 

最近哈特格林的丈夫将要过生日,他就赌哈特格林忙于置办生日宴会,挤不出时间去见坎森公爵通气,自己在两边都可以用同样的理由获得信任。

 

就算赌输了也没事,毕竟他们哪怕没有明说,维恩自行领悟也是说得通的。更何况,哈特格林为了让维恩更偏向自己,这一万英镑肯定会悄悄地自掏腰包。

 

维恩很清楚,坎森公爵和哈特格林说是情人,倒不如说是抱团的合作伙伴,只是恰巧多了点风流韵事罢了。在面对利益抉择的时候,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维恩优先和哈特格林合作,有几分是因为这个女人除了贪婪之外还有些明显的缺点,例如现在。

 

他瞥了一眼左边袖子,方才哈特格林蹭过,搂过,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他冷着脸脱下西装,放在水池里随意地搓了几下,然后对折挂在手臂上,慢慢走出去。

 

他不担心哈特格林伯爵夫人,但是坎森公爵不一样,虽然是外地的公爵,地位式微,比不得雾都的贵族们,然后他也有雄厚的财力,过硬的人际关系以及每一位高位者都会有的狠辣与心机。

 

尽管维恩和他打交道更多,但一直摸不透他的想法。毫不夸张地说,维恩有些惧怕他。

 

他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就是在坎森公爵手上不得自由的日子。他越是工作,债务越是多,越脱不了身,好像陷在流沙之中,不得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沙子一点点灌进自己的口鼻,阻滞自己的呼吸。

 

坎森公爵的打击是全方位的,他的精神与躯体都备受摧残。直到有一天,维恩忍受不了,选择了逃走。

 

可笑的是偌大的雾都,他奔逃了一天,饥肠辘辘,最后竟然还是只有艾姆霍兹庄园一个去处。

 

其实他也隐隐约约猜到西印那里的生意一定不太顺利,否则安塞尔怎么会比约定好的日期晚了整整三个月才回来,而且中间音信全无,要知道安塞尔向来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

 

维恩从来没有去怪安塞尔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联系不上,他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他一边深知自己再也配不上这个金枝玉叶、美好干净的恋人,节节后退,一边又在委屈对方回来看见他之后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拥抱,徒留他的心脏痛苦到皱缩起来。他希望安塞尔如他所说的离开,又期盼对方可以像以前一样弯着眼睛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说到底,这个无信仰的年轻人,不用任何人教,便以最标准的动作,最虔诚的心情跪在心中的白玉神像面前祈祷着,明知自己不值得,却依旧妄想得到一丝救赎。

 

他后悔了,如果早知道一家人都救不回来,自己当初就不该迈进哈特格林伯爵夫人的房间,自己就应该也感染那个可恶的病毒,在某个晨光熹微的天气里和他们一起死去。这样至少,他在安塞尔心中依旧是那个热切纯真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被撞见肮脏不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