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七十)

维恩(七十)

 

维恩照常将信箱里的信件全部取出,整理好放在书房的桌上。

 

安塞尔用完早餐,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走过来,仔细看了一下,然后笑着从其中捡出一封:“维恩,这封是给你的。”

 

维恩愣了一下,“我的?”

 

他双手接过来,浅紫色的信封上贴着干花装饰,中心是银色的火漆,下方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维恩的名字。

 

这笔迹维恩十分熟悉,擡眼看了看慢条斯理地拧开墨水瓶的安塞尔:“希金斯伯爵的来信?”

 

安塞尔点点头,很自然地开口:“他应该是用英文写的,你可以读吧?如果看不懂的话可以来问我。”说着递上来切开火漆专用的小刀。

 

维恩打开信封,认真读完,一擡头安塞尔已经在工作了,压根没有问他信里写了什么的意思。

 

这种信任一方面让维恩心里暖暖的,另一方面又有些不安。

 

维恩主动开口:“希金斯伯爵说老伯爵前些日子罹患胃癌,幸好遇到了新的手术方案,现在已经康复,主持手术的医生将要来我们这里进行学术交流,他也会陪同,希望能与我们见面。稍后他会发送正式的拜访贴到艾姆霍兹庄园。”

 

他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带着欣慰的笑容,他虽然为希金斯提供了一个解决的思路,却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他甚至连谢恩贝尔姓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希金斯是否记住他说的话并且当真也是不定数,现在听说老伯爵已经脱离危险,康复了,他心里的一个重担也算是卸下了。

 

希金斯回国后,他就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想来就是一直在处理医院的事项。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安塞尔也是由衷地高兴,“虽然我对医学不了解,但这项手术要是也能在英国推广开来就好了。”

 

他顿了顿,心血来潮地提议:“我还没去过雾都医院呢,今天下午没事,替他们先参观一下吧。”

 

安塞尔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像他这种贵族都是有自己的医生的,偶尔遇到大一点的问题,也会有医生专门赶来。

 

维恩也很少去医院,通常从小贩那里买点药膏药剂,再严重些便去药店问问药师就能应付生活中的一应小病了。

 

前世倒是去过一两次,他捧着借来的钱走进去,然后被推来推去,拽来拽去,拿着各种看不懂的单据,白褂的医生没见到几个,钱包已经空了。

 

终于他还是从其他病人那里听说了治愈的可能性,只是一时半会他也付不起,便带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和被希望略微填满的心,向家里走去,路上还用皮夹给小孩们换了几块糖糕,给姐姐买了一根头绳。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没有像小狗一样奔出来迎接他的小孩们,打开门,昏暗的室内,小狗们蜷缩在妈妈身边,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可怕闷响。

 

维恩将他们叫醒,有时太长久的睡眠并不是好事,它和死亡或许只有一线之隔。

 

将糖糕分下去后,维恩坐在床边帮姐姐绑头发。

 

曾经那头乌黑蓬松浓密的长卷发,此时稀疏无比,维恩绑了三道依旧嫌松,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咬着嘴唇忍住哭声,慢吞吞地绑上第四道。

 

孩子们专心地啃着糖糕,却没嚼几下就累了,非得喘一会才能继续吃。

 

“要是奈奈那天嫁出去就好了。”珀莉轻轻摸了摸奈奈的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丝抱怨还是遗憾。

 

“他们不会给她治的。”维恩沉声回道,有些无助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治病的钱够他们再买几个媳妇了。”

 

珀莉没有说话,眼神放空,发起了呆,维恩瞥见奈奈嘴角沾着一小块糖糕屑,有些鬼迷心窍地偷偷伸手撚住,慢慢地递到嘴边。

 

“啪”,一个不算响亮的巴掌,珀莉甚至没有力气打他。

 

维恩回过神来,脸颊红了一片,愣愣地看了眼被打掉的糖糕屑,姐姐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发抖:“你不想活了吗,会传染的。”

 

维恩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吃甜的了。

 

太苦了。

 

什么都是,太苦了。

 

雾都医院还是和前世记忆里一样,墙体老旧,内里狭小,各类病人行色匆匆地一脸茫然地走来走去,好像一瓶泥水中混乱沉浮的杂质。

 

因为提前预约,副院长亲自出来领路,为他们介绍各个科室和医院布局。

 

维恩跟在安塞尔身后,怜悯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周围看着他们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身上,他们神情呆滞惶惑,凄凄惨惨,可怖如鬼影。

 

维恩害怕医院,好像一进去,人生的全部希望就此易主,只能寄托在素未谋面的医者身上。

 

他正想东想西,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黑色的卷发,宝石般明亮的碧绿眼眸,精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