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七十六)

维恩(七十六)

 

“夫人不用太担心,这次可能是太过劳累加上花粉过敏撞在一起导致的急性发作,已经稳定住了,之后好好调养就行了……”老医生垂着眼睛,收拾手提箱里的瓶瓶罐罐。

 

“只是还应该多注意,少爷有哮喘病史,平日里尽可能远离花粉多的花,尤其是紫荆花花粉又多又密的。”

 

艾姆霍兹夫人将他送到房间门口,点点头:“博士说得对,庄园里没有种紫荆,也不知道那只猫从哪里沾来的……”

 

医生沉默了一下,微微擡眼,从金丝眼镜下看向夫人,斟酌着开口:“我的建议是……猫也远离……”

 

卡罗正好打开门,夫人与医生看见门外的珍珠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喵”地叫了起来,一转身扑到一旁笔直的黑色西装裤上。

 

维恩弯腰将珍珠抱起来,和怀里的猫猫一起惶惶不安地看了一眼夫人。

 

两双碧绿明亮的眸子似乎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的鬼魅的光。

 

夫人一时有些语塞,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维恩。

 

安塞尔的哮喘已经好了十几年了,虽然庄园还是会定期更换保质期内的药物储存下来,然而出于迷信,都是放在家里的角落,不摆在明面上显得晦气。

 

这次突然复发,还是多亏了维恩有前世的记忆。

 

短暂的慌乱之后,他突然就想起来药物存放的地址,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打开玉制花瓶后面的浮雕上的小橱柜,取出里面的硝石溶液,将哮喘纸浸没,然后放在烛火下缓缓点燃。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无比熟练,等烟雾起来了,他端着金属小碟,抱着安塞尔坐直了,透着紫青色的烟尘颗粒凝视着,泪眼朦胧地亲吻苍白脸庞上垂下的金色长发。

 

他如此专注,连指甲被火焰点燃一块都没注意。

 

已经敲响了传唤仆人的铃,陆续有仆人进来,他们看到杂乱的床铺与衣衫不整的两人,哪怕之前早有风言风语,此时依旧惊讶了一番。

 

“愣着干什么!”黛儿穿着睡裙,披着外衣,一进门就被呛了一下,她掩住口鼻冷声道:“把猫抱走!转移房间,医生马上就到了。”

 

她摸索着向维恩走去,金属小碟里的纸片还在燃烧,隐隐绰绰的火苗照亮那张俊美的脸的一角。

 

黛儿还没有说话,维恩突然擡眼看向她。和黛儿想象中的无措与迷茫不同,他的唇紧紧贴在长发上,含着一颗眼泪的漂亮眼眸映着火光,神情坚定,好像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都来自这片流转着金色火焰的深潭。

 

黛儿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维恩在看向她的时候,瞳仁像猫眼一样收缩了一下。

 

无需多言,虽然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仇恨对象是谁,但她已经做好了同仇敌忾的准备,缓慢地点了点头。

 

维恩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欲言又止的夫人,珍珠似乎也预感到不妙,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艾姆霍兹夫人看着他额角因为之前的跌倒而撞出的伤口,叹了一口气,擡起一只手,“维恩……”

 

维恩走过去,低下头,夫人摸了摸他温热的脸,然后顺着脸颊向后,落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柔和下来:“把衣服换换,进去看看。”

 

“……是……”维恩有些受宠如惊,脸和耳朵立马涨得通红。

 

“我知道不应该养猫,但是……”夫人虽然在说猫,可眼神却一直盯着维恩,“安喜欢。我很贪心,我希望他能既健康又快乐。如果非要取舍,我想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决定权也应该交给他自己。”

 

医生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华先生去留下药方结账。

 

维恩将珍珠交给别的仆人,自己去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然后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房间里还残留着硝石的气味,墙壁在月光下带着发着幽幽的蓝光,床上的人侧躺着,悄无声息。

 

这气味维恩太熟悉了,他曾经闻过整整两年。

 

本以为这一世自己已经照顾得够好了,他特意替换了枕头,被子的填充物,监督安塞尔保暖防寒,甚至都用上了东方流行的药材泡脚,然而还是功亏一篑。

 

庄园没有紫荆花,珍珠身上带着的紫荆花粉究竟从何而来?

 

维恩从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坎森公爵。

 

一时间觉得讽刺无比,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放下前世的恩怨:既然对方现在没有伤害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非要跳进泥潭和对方纠缠不清。

 

然而现在却不是维恩放不放过他的问题,而是他不愿意放过维恩。

 

我怎么会变得和安塞尔一样疯?维恩缓缓跪坐在床边,将头埋在床单上。

 

疯到去认为这个黑暗可怕利益至上的吃人社会,会允许他躲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爱,安安静静地生活。

 

从他想要过得幸福开始,就已经逆着浪潮,注定要在风口浪尖之上了。

 

前世他曾以那种天真的恶毒,向安塞尔提议搞垮对面的竞争公司,垄断整个市场,安塞尔只是拨弄着蓝宝石扳指,淡淡地问:“那他和他的工人怎么办?我们能够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吗?”

 

“维恩,他只是我的竞争对手,不是我的敌人。那些无辜的人更不是。”

 

维恩之前会为了他的善良感动,现在依旧是这样,只是多了几分不值。

 

因为他们将你看作是除之而后快的敌人。前世有多少人冲着他曾是安塞尔情人的身份调笑他,维恩记得清清楚楚。

 

他亲眼见证安塞尔破产,庄园被拍卖,在雾都孤立无援,敲不开任何一个朋友的门,最后只能远走他乡,直到三年后才回来。

 

安塞尔确实有了很好的名声,但是在那三艘满载香料的货船沉没之后,对他的称赞就变成了满满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