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八十)

维恩(八十)

 

维恩愣愣地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眉头微微皱起:“谁教你这些的?”

 

“奶奶。”亨利慢吞吞地开口,看见维恩还是一脸不理解,他又补充道:“在地牢里,是她教我识字。”

 

“那她人呢?”维恩问道。

 

“她退休了。”亨利除了偶尔眼睛里会流出可怖的野心的光芒,大部分的时候就像一个反应迟钝的小孩,甚至还有些智力低下的感觉,“我离开地牢的时候,听见侍卫和她说感谢这么久以来的辛劳,说她可以休息了。我想她应该是回到她和我说的那个地上开满花,河里流淌奶的家乡了吧。”

 

维恩说不出话来,若不是他没有信仰,此时恐怕都要在胸前画十字了。

 

“所以艾姆霍兹男爵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里?”维恩压低声音,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若是夫人在这里应该会发现,不,或许她已经发现了,亨利的年纪跟佩特路离开的时间非常吻合,说不准军那天佩特路在宫中看见的[他]就是指刚刚出生就被宣布死亡的亨利。

 

女王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在位期间从未处决过任何一个人,因此,哪怕是发动政变登上王座,也只是囚禁了当时王子王妃,王子忧惧成疾,最终在他的看守地感染天花去世,而王妃则在怀孕之后被秘密接到皇宫附近生产。

 

血腥味与惨叫声让跟在女王身后的佩特路低着头,不忍直视,不忍卒听,女王拄着手杖,神情冷淡地看着屏风后面痛苦不堪的王妃。

 

终于分娩完成了,接生的侍女突然擡头,语气焦急:“血止不住了……”

 

佩特路一颤,睁开眯着的眼睛,晃晃灯火之下,他看见深红的液体从屏风下渗出来,不由得有些恶寒。他想起安塞尔出生的那天,他在门口转得鞋底都要起火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同为女人,虽然女王并没有体会过生产,然而此时也怜悯地皱起眉头,别开脸,转身向门口走去:“去皇宫里请医生……”

 

“我去请医生……”佩特路就等着这句话,提起手杖就想出去。

 

“可是,这是一个秘密……”大公突然开口阻止,看着自己的姐姐,浅灰色的眼睛里全是冷漠与决然。女王的王位本来就是抢来的,只是大家屈服于她的威严,但当女王去世之后,那显然是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比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更有继承的资格。

 

女王想留下这个孩子,也是出于担心绝后,王国无君的考虑,毕竟她自己无法生育,而亲弟弟在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对女人没了兴趣,天天和年轻男子厮混在一起。

 

人命当前,大公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个有违道德的发言,女王扬起手杖一下抽在他的大腿上:“这也是你能说出来的话?”这也是未来的储君能说出来的话?

 

年轻的大公不服气地抿着嘴,瞪向一旁的好友佩特路,眼神复杂,有杀气又有乞求。

 

佩特路没有说话,默默攥紧了手杖闷着头想走,女王转头吩咐另一个侍者去请医生,然后对佩特路说:“佩佩,你去把孩子抱过来。”

 

佩特路将手杖交给身边的仆人,然后快步走到屏风前,侍女将孩子裹在毛毯里递给他。佩特路熟练地接过来,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也没少抱自己的儿子。

 

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不好看,和他的母亲一点也不像,佩特路没忍住擡眼看了一下病床上苍白如纸的女人,只见对方含着眼泪,脸上汗水如注,嘴唇上下轻轻一合,佩特路好像听见来自脑海里的声音:“please……”

 

那双透亮的眸子快速暗淡下去,像餐桌上的鱼目一般可怖。

 

佩特路与王妃见过几次面,但此时却觉得死亡将对方的面容都改变了,好像蒙上了一层厚纱,生者的目光难以穿透,因此无法从死者的表情窥见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

 

“她死了。”佩特路笃定地开口,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吃惊的怒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看向那群麻木不仁的黑影,提高声音重复:“她死了。”

 

“我听到了,佩佩。”女王沉沉开口。“抱着孩子跟我走。”说完转身匆匆地离开房间。

 

佩特路还想说什么,手指突然出来一个细微的力度,他低头发现刚出生的婴儿竟不知怎么握住了他放在襁褓上的食指。他一下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满腔的怜悯与柔情。佩特路本就是这种多愁善感的人,他只要一联系起自己的妻儿,立马心痛到无以复加。

 

我想救他。这个孩子将被囚禁起来不见天日,而在有确定的继承人之后又会当成最大的阻碍杀死。

 

他跟在女王身后,迈开修长的腿,手里紧紧抱着柔弱的孩子,金色长发束成马尾飘在身后。路过大公的时候,他垂着眼睛。

 

“佩佩……”大公想拉住他的手,却没有这个勇气,因为佩特路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陌生,几乎要将大公的骨髓冻结。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或许,七年后,安塞尔带着法瓦尔从托雷的宴会中愤而离席时,也用同样的眼神看过托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