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九十六)(第2页)

 

维恩接过信,看了看名字,发现有些就是接下来几天视察的工地的负责人,有些职位爵位都高出安塞尔一截,他们执意阻拦的话,安塞尔如果不直接写信进皇宫,恐怕永远会被拦在中途,不了了之。

 

一时无力感袭来,让他有些说不出来话。

 

“闹得大吗?”安塞尔擡头看看没有星星的天空,将冻僵的双手放在唇边呵气,“那就是我的目的。”

 

“如果你想要试验一块钢板的硬度,那么最后都是以它的弯折告终。当我选择追究这件事,就做好了撕破脸的打算,没有回旋的余地。闹得越大越好,让托雷好好看看他将要接管的是怎样的国家;闹得愈烈愈好,这个时候谁伸手就查谁,非得把腐烂的树都连根拔起才足够。”

 

维恩直觉安塞尔的情绪不对劲,似乎从皇宫回来之后,他就把全部的心力金钱都投在下水道改建工程上,比前世更加狂热,如果不是维恩跟着照顾,他可能会把自己累到哮喘发作病倒才会罢休。

 

他给自己加的责任太重了。维恩只能想到这个说法,但却又觉得不止这些,眼前温柔男人的苦闷与无奈像没有波浪的暗流,他在其中沉没下坠,连睡在枕边的维恩都毫无察觉。

 

“我只是想,至少要做好一件事……”安塞尔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眼前浮现的是空旷宅子里的明争暗斗,是阴暗地下室中的眼泪与枪响,是按在枕头上青筋突起的手掌,是胡乱挣扎蹬动的双腿,是熊熊燃烧的火与雪地上的血,是忽明忽暗,似笑非笑的狰狞面目,旋转着,扭曲着,嘲笑着他的无能。

 

维恩知道,他的下半句是“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是啊,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安塞尔的视线一直看着工地大门那里,此时突然轻笑出声:“看来今夜,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皇家调查队的骏马已经从皇宫的大门飞驰而出,奔向雾都的各处工地。

 

他转身向大门走去,维恩眼睁睁看着周围慢慢亮起,安塞尔一步步迎着光亮前进——门口不知何时停了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仆人们正手提提灯从上面下来,掀开马车帘子,恭敬地等着他们的主人下车。

 

摇晃烛火中,维恩能看见那些贵族恼羞成怒的表情与慌乱的动作,往日的傲慢与沉稳消失无踪,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狐貍,露出自己的尖牙。

 

安塞尔站定,手撑着手杖,拇指上蓝宝石扳指折射着深邃的光芒,他的表情平静郑重,站得笔直,缓缓摘下斗篷的兜帽,束在脑后的金色长发被风吹起。周围的火光簇拥着他。

 

“睡不着正好,我们都醒一醒。”

 

桌上摆放的文件摆设被猛地扫落,墨水瓶与石膏像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

 

“荒唐!”托雷看着被清空的桌面,还不解气,攥着拳头狠狠砸在实木的桌子上,怒吼道。

 

面前被连夜召见的大臣们一个哆嗦全部都跪了下来,噤若寒蝉。

 

“你们的胆子真够大的……”托雷指着他们,双目赤红,“这种国库直接拨款的工程你们也敢贪污,还层层剥削,给你们一片海,你们是不是最后就剩一杯水?”

 

“若不是有人告诉朕,你们还要将朕瞒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觉得朕新皇登基,昏庸无能,一无是处,看不出你们的小把戏。若是先皇还在,你们敢动这个心思吗?说到底,还是瞧不起朕!”

 

托雷登基之后的日子也是烦闷不已,大臣如同散沙各怀心思,民间谣言四起,政务多如雪花,还总是有人在旁边喋喋不休进言,对他想做的事指手画脚。他战战兢兢,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他知道罗切斯特还在暗处看着他,如同潜伏的蟒蛇一般,随时准备将他绞杀吞下。

 

唯一纯粹些的朋友威廉也在几天前向他辞行,前往西印。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还是想请求陛下在我离开雾都的时候多多照拂我的家人们。”威廉垂着眼睛,情绪低落。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种话,我们……”托雷的话卡在嘴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保证有多么可笑,他可是刚刚为了皇位为了找不到影子的遗嘱,将关系好不容易好转的发小囚禁起来的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这个位子?”托雷闷闷地开口,觉得太阳xue突突地跳动,血液全部上涌,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等待一个回答。

 

“本来就该是由您来继承。”威廉坦率地回答,“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托雷欲言又止,威廉没有别的话要说,起身告辞,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此去危险,爱卿当以身体安危为重。”

 

威廉点点头,转身离开,外面的雪光透过长廊的窗子照亮他半边脸,清透的天蓝色的眼睛中波涛汹涌。

 

威廉走到门口,和等在那里的父亲对视一眼,一步踏出,便从温暖的皇宫走进飘雪的冬季里。

 

“威廉!”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对他名字的轻轻呼唤。

 

威廉回过头,只见托雷穿着单薄的花边衬衫,畏惧外面空气般地站在大开的门口,嘴唇颤抖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的,你相信吗?”

 

威廉突然难过起来,雪花好像飘进眼睛里一样,视线模糊不清。

 

托雷从小就一直被锁在家里,长大之后依旧没有自由出行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