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天蚕土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崔东山的一张白纸(第3页)

 裴钱试探性问道:“老厨子,不然就算了吧,我想不明白,以后师父回家了,我再问师父。”

 朱敛笑着点头,望向阮秀。

 阮秀捻起一块桃花糕放入嘴中,转过头,含糊不清道:“我随便啊。”

 阮秀望向那个跪地不起的水神娘娘,“还不走?”

 水神娘娘仓皇而走。

 她心中恨死了那个清风城许氏供奉,更加恨死了那个招惹祸事的下属官吏。

 至于落魄山,丝毫不敢恨。

 至于那“阮秀”,想都不敢想。

 朱敛对裴钱说道:“修行一事,不是为了可以不讲理,而是为了更好讲理,力所能及的,帮弱者去把道理讲清楚。这与修行有成,境界够高,拳头便是道理。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然后朱敛又笑道:“慢慢来就是了,每个人的行善之事,兴许有大小,可善心就只是善心,并无分别。”

 阮秀继续挑选着糕点,说道:“其实没那么复杂啊。”

 裴钱问道:“秀秀姐,怎么说?”

 阮秀说道:“好好修行。”

 朱敛如释重负,他还真怕这位阮姑娘说出些惊世骇俗的“纯粹”道理来。

 阮秀捻起一块糕点,笑道:“新鲜糕点,是好吃些。”

 裴钱有些犯愁,“我修行,乌龟爬爬嘞。”

 周米粒探出脑袋,说道:“其实乌龟凫水,上岸跑路,贼快贼快的!在哑巴湖那边,我追过它们很多次!”

 裴钱伸手按住周米粒的脑袋,“怎么回事?”

 周米粒晃着脑袋,突然晃出了一个她经常想起又忘掉的小问题,“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欺负别人?”

 朱敛哑然失笑。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阮秀说道:“人饿了,吃万物。”

 周米粒笑哈哈道:“还是秀姐姐好,只喜欢吃糕点。”

 朱敛不说话。

 裴钱眨了眨眼睛。

 阮秀笑了笑。

 ————

 一主一婢女,两骑在风雪中南下。

 目的地是宝瓶洲最南端的老龙城,不过两骑绕路极多,游历了清风城许氏的那座狐国,也经过了石毫国,去了趟书简湖。

 年轻男子坐在马背上,正打着瞌睡。

 婢女那一骑,只敢跟在后边,绝不敢与男子并驾齐驱。

 泥瓶巷宋集薪有那婢女跟随,杏花巷这位马苦玄,也就有样学样,收了一位婢女,取名为数典。

 身后婢女数典,估计打破脑袋,她都想不到自己能够活命的真正理由,便是这个。

 南下路上,再没有偷袭刺杀了,因为愿意为她出头的人,都死绝了。

 宝瓶洲的世道,从大乱逐渐趋于安稳,但是这一路,因为马苦玄从不乘坐仙家渡船,只是骑马赶路,又不喜欢走那官道大路,所以难免会遇到各色存在,不知何去何从的山泽野修,精怪鬼魅,那些战战兢兢生怕被划为淫祠的地方山水神灵,许多纵情山水、莫名其妙就会大哭大喊的亡国遗老、旧王孙,也有那些骤然得势、有望从士族跻身为豪阀的子孙,趾高气昂,言必称我大骊如何如何。

 马苦玄杀人,从来不拖泥带水,单凭喜好。

 境界高的,看不顺眼,杀,境界低的,也杀,不是修道之人的,撞上了他马苦玄,一样杀。

 但是数典依旧不知道这个杀心极重的天之骄子,为何偏能够风餐露宿,心情好的时候,也能与那山野樵夫、田边老农攀谈许久。

 前不久在石毫国,马苦玄便宰了一伙登山赏雪的权贵公子,他们瞧见了姿色动人的数典,又见那马苦玄与婢女,两人牵马,应该不是那些仙家修士,误以为是自家石毫国地方上的殷实门户出身,而他们哪个不是京城权贵门庭里边出来的,便动了歪心思,石毫国是实打实经过一场战火洗劫的,寻常人出门在外,出点小意外,很正常。

 马苦玄翻身上马,只给了数典两个选择,要么脱光了衣裳,任人凌辱,要么拿出一点仙家修士的风范,宰了那群公子哥。

 数典脸色惨白,犹然胜过雪色。

 马苦玄不太耐烦,手指一弹,先将一位公子哥打落山崖,身形去如飞鸟,就是“鸣叫声”凄惨了些,其余人等也一一跟上,一起狐裘登山,一起下山摔死,期间有那土地公匆忙出面阻拦,为那些权贵子弟求情求饶,也被马苦玄一巴掌拍了个金身稀烂,天地间些许气数反扑,竟是靠近了那个马苦玄,便自行退散。

 数典最后被马苦玄拘押了境界修为,以绳索捆住双手,被拖拽在马后,一路滑下山。

 到了山脚,马苦玄才撤掉了术法神通,数典终究是修道之人,不至于血肉模糊,但是狼狈不堪,呆呆坐在雪地里。

 马苦玄好像忘记了这么一个婢女,独自策马远走。

 数典犹豫许久,仍是在漫天风雪中,骑马跟上了马苦玄。

 马苦玄当时只笑着说了一句话,“我滥杀是真,滥杀无辜,就是冤枉我了。”

 数典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哭喊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很多都是罪不至死!”

 马苦玄笑道:“真正无辜而死的人,可没你幸运,不但能活着,还可以扯这么大嗓门说话。”

 最后马苦玄抬头望天,微笑道:“如此杀人,天地当谢我。”

 数典颓然坐在马背上,心力憔悴,呜咽呢喃道:“你就是个疯子,疯子。”

 马苦玄打了个哈欠,继续懒洋洋赶路。

 数典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死,绝对不能死,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个疯子,多行不义必自毙,马苦玄这种人,肯定会遭天谴!

 然后她发现这个疯子好像心情不错。

 事实上,路过了书简湖之后,马苦玄就多了些笑意。

 在书简湖南边散修野修扎堆的大山,马苦玄还有那闲情逸致,去了一座山头做客,坐在主位上,问了些事情,就愈发开心了。

 泥瓶巷那家伙在这边待了差不多三年,好像过得十分不顺心。

 那么马苦玄就很顺心。

 马苦玄伸手攥了个雪球,转过身,随手砸在数典脑袋上,她没敢躲,雪球炸开,雪屑四溅,稍稍遮挡了她的视线。

 马苦玄伸了个懒腰,笑道:“在小镇那边,我从来没跟人打过雪仗,也不对,是有的,就是经常莫名其妙挨了砸,看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一想到那座小镇,那座骊珠洞天,婢女数典就遍体生寒。

 今日一切,都是那场游历带来的后果。

 马苦玄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马苦玄说道:“骊珠洞天甲子一次的开门,你们这伙人是最后的人选,你就没点想法?”

 马苦玄自顾自说道:“应该没想过,随波逐流,从来不会想着上岸。”

 数典说道:“有想过。”

 马苦玄转过头,笑道:“哦?你竟然还是有脑子的?”

 数典说道:“你既然心比天高,百般作践我,意义何在?”

 马苦玄根本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只是问道:“比你们更早进入骊珠洞天的那拨人,记得住?”

 数典默不作声。

 马苦玄伸出双手,又开始攥雪球,自顾自说道:“大骊朝廷,最后一次开门迎客,最早那拨到达小镇的,率先进入骊珠洞天的寻宝人,哪个简单。你们这些稍后赶到的,一样是大骊宋氏先帝与绣虎精心挑选过的人选,也不算废物,当然,除了你。”

 “话说回来,你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可是被你连累的那支海潮铁骑,于大骊而言,原本是有些用处的。”

 马苦玄摇摇头,“可惜好死不死,遇上了我。”

 数典惨然哭道:“是你自己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更是你有错在先,当年故意出手,误了我修行,事后就算我犯下大错,你为何不只是杀了我,为何要如此大开杀戒?”

 马苦玄早已转去想着自己的事情,片刻之后,转头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数典再次默然。

 马苦玄也无所谓,她若是道心真碎了个彻底,也就不好玩了。

 马苦玄突然问道:“不如我收个将来肯定喜欢你的弟子,让他来帮你报仇?”

 数典愕然。

 马苦玄神采奕奕,觉得此事似乎有趣,“如何?我保证他出手杀我之前,绝不杀他,事后更不杀你。你只管看戏。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千万别轻易让他得了手,更别弄假成真,喜欢上了他,我倒是无所谓这些,只是如此一来,说不定他腻歪了你,反客为主,通过杀你,来向我表忠心,到时候你俩算是殉情?恶心我啊?”

 数典死死盯住这个疯子。

 修道之人,绝情寡欲。

 但是又有几个,会像眼前这个男人这么极端?

 马苦玄撇撇嘴,“什么时候想通了,与我开口,定然让你遂愿。”

 马苦玄掂量着手中雪球,举目远眺,风雪弥漫,前路茫茫,天地肃杀。

 马苦玄思绪飘远。

 当年泥瓶巷那个泥腿子,跑去小镇栅栏门口与郑大风收信的时候,其实马苦玄也跟着离开了杏花巷,然后远远看着大门那边。

 陈平安看到的门外光景,马苦玄自然也看到了。

 早先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刘老成的唯一嫡传弟子,云林姜氏子孙,姜韫。

 这个家伙,得了铁锁井那桩机缘。

 大隋皇子高煊,从李二手中买下了那条金色鲤鱼,还白白得了一只龙王篓。后来大隋与大骊签订盟约,高煊担任质子,寄人篱下,在披云山林鹿书院求学。以后多半是要当大隋皇帝的。

 苻南华,老龙城下一任城主。

 云霞山蔡金简,那云霞山,是宝瓶洲少数以佛家路数修行精进的仙家山头,如今顺势成为了四大宗门候补之一。云霞山的修士,历来精通佛家律例、寺庙营造法式,纷纷下山,辅佐大骊工部官员,在各个大骊藩属境内,重建寺庙,风光不风光?

 正阳山,搬山老猿护着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陶紫?记得她小小年纪,就极其像个山上人了。

 还有那对清风城许氏母子。

 后来靠着嫡女嫁庶子,终究是与大骊上柱国袁氏联姻,攀上了一门亲家关系。如今也是宗门候补。

 宁姚。

 高煊,随从宦官。姜韫。苻南华,蔡金简。

 搬山猿,陶紫。清风城许氏妇人,带着一个身穿鲜红法袍的孩子。

 当时挣钱送信的泥瓶巷少年,站在门口,一行人站在门外。

 估计门内门外双方,谁都没有想到,将来他们会扯出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当年马苦玄最遗憾的事情,是清风城下手太软绵了,那头搬山猿老畜生更不济事,刘羡阳也好,陈平安也罢,竟然一个都没能做掉。

 马苦玄叹了口气,“山巅之下,其实稍微有点脑子的,算计的深度和精度,都有,缺少的只是高度,这是聪明人最恨的地方,睁眼瞧见了,偏偏走不到那里去。”

 “命不好,又有什么法子?”

 “泥瓶巷宋集薪,从一个被戳脊梁骨的督造官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了大骊宋氏的龙种,如今成了藩王,不过就是个命好的,仅此而已。”

 马苦玄轻轻抛着雪球,“没想到还要给这么个命好的蠢货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