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大唐双龙传(伤愈)

成都的深秋渐入初冬,湿润的空气带着丝丝寒意。

 

易华伟并未离开这座千年古城,而是在城中一处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僻静小院住了下来。

 

褪去了所有引人注目的气息,披散着头发,穿着那身不变的粗布麻衣,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游方客,融入成都繁华的市井之中。

 

白天,他会在热气腾腾的茶馆里,花上几个铜板,要一壶最普通的粗茶,坐在角落,听茶客们唾沫横飞地谈论着天下大势、江湖轶闻、门阀恩怨。他会去熙熙攘攘的集市,看着贩夫走卒吆喝叫卖,看着达官贵人车马穿行,观察着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生存之道。

 

当函谷关外战马嘶鸣,黄河两岸烽火连天,千里之外的巴蜀之地,却仿佛被层峦叠嶂的秦岭、大巴山和湍急险峻的三峡,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中原大地的金戈铁马、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血雨腥风,传到这“天府之国”,便只剩下了锦江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下的传奇,或是行商脚夫们带来的、被路途磨去了棱角的惊悚传闻。

 

成都平原,沃野千里。

 

都江堰千年不息的清流,依旧精准地滋养着阡陌纵横的稻田。春有油菜花海灿若金毯,夏有稻浪翻滚碧波连天。农家院落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粮仓虽不至满溢流油,却也少有断炊之忧。比起中原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惨烈,蜀地的农人至少能守着几亩薄田,看天吃饭,图个温饱安稳。

 

锦官城内,虽不复极盛之繁华喧嚣,却仍保有几分乱世中难得的从容。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人流依旧熙攘。绸缎庄里,蜀锦的光泽虽稍显黯淡,却也未曾绝迹;酒肆茶楼,虽少了些豪客一掷千金的阔气,却也坐满了本地士绅、往来客商,谈论着本地的米价盐钱,或是压低声音交换着山外那些令人心悸的消息。市集上,本地出产的米粮、山货、药材、井盐,与艰难翻越蜀道而来的些许中原希罕物,混杂交易,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份“安稳”,是托庇于“独尊堡”解晖的铁腕与威望。堡中精锐武士巡视四方,震慑宵小,确保着巴蜀境内基本的秩序。解晖便是这方天地的“武林判官”,他的意志,便是蜀地的律法。商旅缴纳着不菲的“平安钱”,农人承受着并不轻松的赋税徭役,但这一切,在听闻中原那无休止的兵灾、流寇、苛政后,似乎都成了可以忍受的代价。毕竟,头顶的这片天,暂时还是完整的,脚下的地,暂时还是自家的。

 

然而,这份“安稳”之下,并非没有阴影和焦虑。茶馆里,总有消息灵通者忧心忡忡地议论:解堡主与岭南宋阀的盟约似乎有了裂痕?李唐的势力日益强盛,其触角是否会伸向这西南屏障?封锁三峡的兵船,究竟是保境安民,还是断绝了大家最后的退路?富户们悄悄加固宅院,窖藏金银;寻常百姓则抓紧囤积些米粮盐巴,以防万一。物价在缓慢而持续地上涨,尤其是依赖外来的铁器、布匹等物。

 

这就是乱世中的蜀地,一个巨大的、相对平静的“避风港”。它没有江南水乡曾经的纸醉金迷,没有关陇大地的金戈铁马雄浑气魄,甚至也失去了作为帝国西南枢纽的无限荣光。

 

但它却拥有着中原无数流民梦寐以求的东西:能种出粮食的土地,相对有序的市井,以及一份在兵荒马乱年代里,足以让人喘息的“太平”。

 

锦江的水依旧流淌,浣花溪畔的浣纱女依旧唱着古老的调子,茶馆的盖碗茶香依旧氤氲。这份脆弱的、依赖于强人守护的安宁,如同笼罩在成都平原上空薄薄的云雾,暂时遮挡了中原的血色残阳,却也让人时刻悬心,不知这云雾何时会被来自山外的狂风吹散。

 

新收的稻谷入了仓,解晖的独尊堡依旧在成都城北投下巨大的阴影,蜀地,就在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微妙平衡中,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乱世里那份珍贵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