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特别的萨满巫师(第2页)
努瑞达没有多言,转身快步走向马前,狐裘拂雪,脚步稳健如刀刻。青骢马打了个响鼻,似已感知主人的决绝。努瑞达翻身上鞍,动作干脆利落,裘袖猎猎飞扬,身影映着火光,仿佛一支被祖灵亲手雕琢、此刻终于射出的羽箭。她没有回头,也无须多言。身姿一紧,双膝轻夹,青骢马一声长嘶,随即腾蹄而出,雪地炸开一道雪雾。蹄音骤响,如冰上碎玉,在夜色中击碎寂静。她径直冲入风雪之中,银狐裘如一道冷光,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雪野。艾克随后上前,深深俯身向图玛致礼,随即,艾克翻身上马,宽大的披风一展,马尾扬起雪沫。
第二天夜晚,冬至夜,伏尔加河畔,卢切扎尔属部的营地,夜雪如幕,寒风卷帘入帐。卢切扎尔蜷坐在皮褥上,怀中伊凡高烧不退,整整两昼夜未得安眠。幼儿呼吸急促,小手早已不再挣动,只剩下燥热得惊心动魄的肌肤。卢切扎尔曾在战场上面对斩首与断臂都不曾失色,而此刻,却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渊。帐帘忽地一动,一道高瘦的身影悄然入内——努瑞达身披雪狐皮袍,腰系桦木器囊,一手持骨哨,一手拎着系满草药与兽骨的小铜壶,身后裹着薄雪,一入帐,便有异香随之飘散。
努瑞达未行礼,只用沉静的眼神扫视伊凡一眼,便径直跪坐火盆前,神色无惊无惧。卢切扎尔本能地皱眉,却没有出声。她已经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巫者。
努瑞达取下铜壶,小心揭开封口,壶中是用熊胆、蒿花、鹿心炖出的黑药,幽香带着血气,混着烈酒味。她将指尖刺破,将一滴血滴入壶中,轻轻晃动,喃喃咏语。
“他的脉太快,魂在热雾中浮沉,若不引风雪入帐,不出一夜便会失守肺窍。”她的声音低沉清晰,带着林中野鸟鸣动的节奏。
卢切扎尔望着她,双目中警觉未退,却终究点头。她对帐外冷声道:“熄火,开营门。”
外头士兵依令行事,很快,帐中只余一盆炭火,风雪从外扑面而来,带着彻骨的冷意。
努瑞达动作敏捷,将骨哨悬在火上,令其焦熏出香,随后取出一种碾碎的红苔粉末,撒在火盆之中。她一边调药,一边吟咏古语,那是芬兰-乌戈尔古语中的咒辞,音调低缓而带有回环,如冰上之风拂过林梢。
努瑞达以银匙舀出药汁,一滴一滴地滴入伊凡口中,又取鹿骨针灸他脚底的三道秘穴,使得热气从脚心缓缓而散。
“你这是……?”卢切扎尔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努瑞达头也不抬,声音沉静如冰川深处的暗流:“这是火上行风术,引热下沉,能逼出体内燥热。我们族中世代以此法疗热症。你们的萨满吹骨号,我们的萨满用骨刺。我们驱邪,也通经络,知血路寒热。”
卢切扎尔微微眯眼,眼神如霜雪映铁锋,语气依旧冷峻:“我军中并无萨满。我们这些自南而来的保加尔人,早在数百年前便已皈依拜占庭的十字圣教。自保加利亚帝国覆灭前,朝廷早已明令禁绝巫术,任何违背《十字经》的言论与行径,皆被视作异端邪说,轻则驱逐,重者焚刑。”说到此处,卢切扎尔声音未变,但语调中多了半分沉沉的回响,仿佛远处断山回荡的余音。她顿住,目光落在努瑞达身上,略作停留。那一瞬,她似乎看见了什么早已被灰烬掩埋的影子——曾经的族人,草原的烈风,河谷中燃烧的兽骨香。
“……只是如今,”卢切扎尔终于缓缓续道,声音低了几分,仿佛自心底泛起,“我们已离开巴尔干,远离旧都的钟声。重返这片辽阔草原,是该重新拾起那些被丢弃的旧术与旧名了。”
帐中一时寂静,只有火盆中炭火轻响。努瑞达闻言,抬头望向卢切扎尔,透露着一种复杂的眼神,唇边浮现出一句话影,却最终未出口,接着,努瑞达只轻轻垂下眼帘,那眼底的神色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像未曾熄灭的篝火灰烬。
随着药效逐渐发挥作用,伊凡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他紧闭双眼,眉头紧蹙,似乎正在承受着某种痛苦。突然间,他猛地张开嘴巴,一口黑色的痰液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这口黑痰颜色异常深黑,仿佛蕴含着某种毒素一般。痰液落地后,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让人不禁掩鼻。然而,就在吐出黑痰的瞬间,伊凡的脸色竟然略微缓和了一些。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庞,渐渐泛起一丝红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在伊凡吐出黑痰后,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恶臭弥漫,令人窒息。卢切扎尔强忍着不适,转向一旁的努瑞达,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努瑞达早已准备妥当。她身着传统萨满长袍,袍子上缀满铜铃与兽骨,腰间挂着一面手鼓,鼓面绘有象征灵界的复杂图腾。她点燃一束干燥的艾草,烟雾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缓缓驱散了黑痰的恶臭。按照乌戈尔人的古老习俗,努瑞达开始了一场标准的驱邪仪式。她先是低声吟唱一首萨满神歌,歌声低沉而悠长,仿佛从远古的森林深处传来,呼唤祖先与守护灵的降临。随后,她拿起手鼓,有节奏地敲击,鼓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引导她的意识进入灵界。努瑞达的脚步开始移动,身体随着鼓点起舞,铜铃叮当作响,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她绕着伊凡缓缓转圈,手中挥动一根雕刻着符文的柳木杖,指向四周,仿佛在驱散潜藏的恶灵。接着,她从皮囊中取出少许鹿血,洒在地上作为祭品,祈求灵界的庇护。整个仪式庄严肃穆,努瑞达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似乎已与另一个世界连通。当鼓声渐弱,她猛地停下动作,口中吐出一声尖锐的呼喊,象征恶灵被彻底驱逐。仪式结束时,努瑞达在伊凡额头抹上少许草药灰,念诵祝福词,祈愿伊凡的灵魂得到净化与守护。
而此时,卢切扎尔几乎忘了四周的一切。她死死盯着伊凡的脸,目光一刻也不敢移开。她的手指攥紧袍角,指节泛白,呼吸绷得极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终于,伊凡的眉头轻轻舒展,嘴角的肌肉缓缓松弛。他的体温开始下降,不再如炭火般灼烫。他睡得更安稳了,脸上那抹红晕,如初升朝阳般缓缓浮现。卢切扎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胸腔剧烈起伏,她仿佛从水底被救起,猛地吸了一口气,泪水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她弯下腰,一手覆在伊凡身上,像是在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
努瑞达这时已经收起了器具。她将用过的骨针一一插回桦木囊中,擦去额角的细汗,神色仍冷静如初。她沉声交代道:“他熬过去了。但这三日内,不可饮冷水,不可靠近火烟。若再犯热毒,侵脑即死,神也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