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另一路启程的队伍


 
五月初的托尔托萨,春意尚存,夏意已至。清晨的卡莫村外,晨光如金丝般洒落,将刚翻耕的田野镀上一层浅金,田垄间的水洼映出霞光,反射着天空淡蓝与云朵流转的色泽。石子路蜿蜒通往村外平地,清脆的脚步声、牲口低鸣与车轮碾压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支尚未起调的序曲。

地中海的咸风自东南方吹来,掠过青草、湿润的泥土与遥远橄榄林的枝叶,带着一丝初夏的清香,拂动人们的衣襟与披巾,吹皱水面,也吹醒沉睡中的旅人和骆驼。

空地上,阿里维德商队正整装待发。十余辆高轮大车列成弧形,骆驼跪坐其间,驮架上满是粗麻袋与皮革包裹,散发出香料、羊皮与干鱼干粮混合的味道。车夫们赤膊挥鞭,皮肤晒得黝黑,满头大汗地来回穿梭,将箱笼再三捆紧。大车吱呀作响,在阳光下仿佛一座座微型的要塞,安静却蓄势待动。几名年轻的徒工正往车上搬运最后几箱帆布与葡萄干,边干活边互相打趣,笑声掺杂在风里,显得格外清脆。

不远处,大卫所率领的五百余名希伯莱移民,正陆续从北方安营歇脚。他们从君士坦丁堡出发,途经安托利亚,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灰布帐篷一字排开,简朴却干净,帐外篝火的余烬仍吐着缕缕青烟,空气中混杂着羊奶、麦粥与艾草的味道。妇人们席地而坐,怀中抱着熟睡的婴儿,嘴角带着风霜后的柔和笑意;老人拄杖低语,眼神沧桑却不失希望;年轻男子则围在木架旁修补背袋,有人磨刀,有人擦油弓弦,彼此交头接耳,话语里是对东方新生活的憧憬和不安。

再远一些,一队色彩斑斓的吉普赛流民正缓缓驶入视野。他们的篷车涂满艳丽的图腾图案,赤红、靛蓝与土黄交错,如移步的画布。车顶系着铜铃与羽毛饰物,随着驴蹄轻响“叮当”,一群嬉笑的孩子追着滚动的空罐奔跑,女人们则披着碎花纱巾,耳垂坠着亮晶晶的饰物,在马车旁跳起节奏欢快的舞步。男人们弹奏着手鼓与风笛,伴着节拍与火光,唱着听不懂的异乡调子。

吉普赛人的首领,是一个名叫伊沙克·萨勒穆尼的中年吉普赛人,皮肤黝黑,双眼炯炯有神,头戴羽边软帽,腰间挂着铜哨与羊皮水壶。他是帕梅拉的远房表亲,带着二十几户大家庭,准备随阿里维德商队一道东行。他们不是为了获利,也不是为了避乱,而是为了一个在吉普赛人传唱已久的传说——在震旦,那里有一座座不夜之城,人人有歌可唱,命运可以由自己能力改写。

而在远处的山岭之上,有风吹动旌旗,那是托尔托萨城郊的驻军岗哨,隐隐可见银甲微光。命运的车轮正在悄然转动,谁也未曾预料,这个黎明之后,将展开一场横跨大洲、改变无数命运的旅程。

李沾站在一辆货车旁,灰色长袍沾满尘土,手握一卷羊皮地图,目光不时飘向观音奴。观音奴一身粗布长裙,孕肚高高隆起,她低头整理腰间的布袋,动作缓慢,眼神平静却藏着复杂情绪。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开口,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牵绊在拉扯。

李锦云大步走来,戎装裹身,腰间长剑闪着寒光,她拍了拍李沾的肩,嗓门洪亮:“卡利姆,主上可是千叮万嘱,让你随着商队队去震旦!咱沙陀人离开中原两百多年,党项人建立了西夏,占了河西走廊,丝路早断了,商队从没翻过葱岭。这回要是能连通中原,对族人可是天大的事!主上还说,如今泰西战乱不休,兴许……咱们该考虑回去了!”

李沾点头,眼神燃起火光:“锦云姑姑,放心,我拼了命也要找到中原的路!回不回去不说,对我们来说打通商道确实是天大的事!”

李锦云眯眼,指了指观音奴,低声道:“过了高昌,全听李绮罗的。她是党项人,路熟得很。”她瞥了眼观音奴的孕肚,语气酸溜溜:“再说,她肚子里可是主上的种……”话没说完,李锦云扫视四周——埃尔雅娜和哈达萨挺等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来,远处朗希尔德嚼着饼也挺着大肚子,李锦云心头一酸。

埃尔雅娜如今已彻底恢复了女子装束,一袭宽松柔软的孕妇长袍将腹部轻轻裹起,脚下踩着柔底皮鞋,走动间几不可闻。她扶着哈达萨的手臂,步履缓慢而稳妥,阳光透过篷车的缝隙洒在她略显苍白却宁静的脸庞上。她轻叹一声,眼中浮起浓浓的不舍与担忧。

“哈达萨,你铁了心要去震旦,我是拦不住你了。”她柔声说道,语气虽温婉,却隐含千言万语,“如今我们是姐妹,你又怀着身孕,路上千难万险,你得替自己,也替肚子里的小家伙多上点心,听见没?”

哈达萨裹着淡蓝色头巾,面容清秀而坚毅。她挺直脊背,一只手自然地放在腹部,指尖轻轻摩挲着薄布下尚未成形的生命。那是一种属于希伯莱母亲的沉稳与韧性,一种不容怀疑的信念。

“放心吧,埃尔雅娜姐姐。”哈达萨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坚定,“我答应过大拉比,要继承他的遗愿,也答应过大卫老师,要一起为我们族人寻一块真正安宁的土地。”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东方,晨光里她的眼眸明亮如星,“震旦——我听说那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王不滥杀,商旅通行……我信那里有我们的未来,至少值得我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