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血雾(第2页)

两人对视数秒,那陌生女子先是皱眉,随即眼睛微张,仿佛终于在这些陌生人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类似种族气息。

乌卢卢立刻上前,轻声试探道:“叽里咕噜,咕噜噜古……”那是她的语言,语调带着浓烈的鼻音与弹舌音。

原住民女子顿时眼睛一亮,急切回应:“德讷苏里奈……乌鲁乌鲁……凯阿瑟!”她的语速略快,显然情绪激动。

两人随即展开一番急促的对话,夹杂着肢体比划与低声呜咽,如两只重逢的雪狐,彼此辨认着血缘与命运的气息。

“她是你的同族吗?”李漓回头问乌卢卢。

乌卢卢回头对李漓说道:“她……不族人,不图勒。她……森林……德讷人……名字凯阿瑟。抓来……很多天……我能懂……她……和我们走。”一边用手比划着。

李漓点头,目光沉着如铁:“把她也带走。”

乌卢卢立刻上前解开凯阿瑟的鲸筋,手指因愤怒与寒冷而微微颤抖。凯阿瑟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只脚已肿胀瘀青,似曾被粗暴扭伤。但她只是咬牙,倔强地站起,脸上带着一种北地丛林才有的沉默坚韧,那种仿佛能在寒风与孤独中开花的古老意志。

李漓背起阿涅赛,步伐沉稳地走出帐篷,脚步一深一浅,仿佛踏碎那片混乱幽暗的梦魇。乌卢卢扶着凯阿瑟紧随其后,帐篷帘子在他们背后落下,如墓门缓缓合拢。

极昼依旧笼罩着这片世界,天边却泛出一抹诡异的赤金,仿佛神只的冷眼凝视着地上的尘世。海风卷起焦木的气息与血腥的腥咸,灼得人嗅觉麻木。

“那些还跪着的老人和妇女,怎么处置?带走村子里的粮食,他们会饿死的。”赫利皱眉问。

蓓赫纳兹冷声回应,语气像一道冰刃:“我们得先让自己自己活下去,在这种混乱的世界里,顾不了太多其他的。”

就在此刻,一阵沉重的雪橇声划破风声。伊努克带着数名努纳维克的图勒人奔来,但她的眼中却没有胜利者的光。

“怎么了?伊努克?”李漓急问。

“阿纳努纳……阿努纳努……”伊努克重复着母亲的名字,眼神惊惧地望着远方,手指不停地比划着某种刺入的动作。

下一刻,答案从雪地中缓缓显现。一名女猎手拉着一架简易雪橇,雪橇上平放着一具女人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根粗长的鱼叉,血迹已在鲸皮衣上凝结成铁锈色的花纹。那是阿纳努纳——曾高傲地站在风中、向敌人举起鱼叉的努纳维克女族长。另一名女猎手拖着一个年仅十岁左右的卡纳克男孩,男孩面如死灰,头发被拽住,嘴角血迹未干,眼神却依旧满是蛮横的野性与不甘。

“哇啦哇啦。”伊努克低吼,手指狠狠地指向那名卡纳克男孩,意思是这个男孩杀死了阿纳努纳。

李漓的眼神瞬间冰冷,仿佛风暴席卷了眼眸。

“杀了他们!”蓓赫纳兹怒吼,“这些人不会真的投降!等这些孩子大了,他们还会去努纳维克复仇!”

“而且,他们毁了我们的船,我们也需要物资。”格雷蒂尔站在风中,语气冷静得像冬夜。

李漓沉默了。血泊中的雪正在融化,水渍蔓延出一道道污泥般的痕迹。他抬起手臂,缓缓高举,目光横扫那些跪地乞命的人。

那些老人仍跪着,喃喃祈祷;妇女低头抱子,仿佛希望用血缘换来怜悯;孩子们流着鼻涕,惊恐地看着这些钢铁般沉默的异族。但人类的命运,并不总由祈祷决定。

李漓的手臂猛然下挥,寒风如刀刃掠过耳畔。一瞬之间,所有人动了。格雷蒂尔第一个冲出,斧头如雷霆劈下,一名老者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如喷泉一般冲上半空,在极昼的金光下划出一条妖艳的弧线。蓓赫纳兹挥弓作棍,直接砸碎了一名妇人的颅骨,脑浆飞溅;赫利扑倒一个少年,用拳头一下一下砸入他的口鼻,直到他的牙齿喷落在雪地上像一把碎米。托戈拉面无表情地割断一个抱婴妇人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将那尚在哭泣的婴儿染成赤红。她甚至连头也未回,只是低声说:“她是未来的仇人。”乌卢卢一开始怔住,但随后也低吼着挥出她的新装备——一把铁剑,划破一名少年的面颊,那名少年踉跄倒地,口中只是哭喊着:“咕噜咕噜……”凯阿瑟站在血泊边,目光麻木,似在回忆当初自己被掳的那个夜晚,也随手操起一把鱼叉,刺向身边的一个卡纳克老人。整个村落如地狱绽开。鱼叉折断,骨刀碎裂,头骨在石地上破碎如陶碗,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老人断气时喉咙的哀鸣混杂成一曲残酷的血腥挽歌。雪被鲜血染成暗红,一缕缕蒸汽升起,在极昼之光中如魂灵升腾。终于,一切结束了。村中再无声息,除了雪橇犬远处的呜咽。风吹过火堆的余烬,吹散了未干的血雾,也吹熄了那些未说出口的咒语。

半天后,李漓亲手协助伊努克,为阿纳努纳举行了图勒人的葬礼。他们没有棺椁,也没有墓碑——在这片严寒而贫瘠的苔原上,死亡本就是日常的一部分,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先祖归还一条灵魂。李漓将鲸皮反过来包裹住女族长僵冷的遗体。伊努克跪在一旁,神情木然却双手颤抖。她亲自取来母亲用过的鱼叉,轻轻放置在遗体胸前,像是为一头倒下的雌狼放下最后的獠牙。他们在冻土层中凿出一个浅坑,铺上厚厚的极地苔藓与褪色的狐狸皮,仿佛为女族长铺下了通往雪之国度的归途。

然后,伊努克跪地,仰头对着极昼不落的苍白天空,开始唱起那古老的哀歌。她的歌声低沉、苍凉,带着喉音与破裂的气息,如风从冰封万年的山谷吹来,又像雪夜中一头孤狼的长嚎,哀伤而顽强。那旋律没有词语,却仿佛在倾诉一个部族的断裂与倔强。她唱的不是母亲一个人的死,而是努纳维克这个名为“北风之角”的小部落,正在走入漫长黑夜的命运。李漓静静站在一旁,听着那古语与极地风声交融。他不知道歌词具体含义,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原始、粗粝而不可言说的哀痛。那不是一场胜利之后的哀悼,而是一种将尊严深埋大地、将仇恨交予雪原的古老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