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师的阴影(第2页)
陈墨只是微微颔首,在方哲旁边的位置坐下,将那个旧搪瓷缸轻轻放在光滑的茶海边缘。
斑驳的红色缸体与周围精致奢华的环境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没有碰那杯吴天佑亲手斟上的、碧绿澄澈的龙井,目光沉静地落在博古架上那些流光溢彩的瓷器上。
吴天佑亲自执壶,手法娴熟地为两人分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表演般的优雅。茶香袅袅升起。
“两位警官日理万机,特意光临寒舍,想必是为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不祥之物’?”
吴天佑放下茶壶,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义愤,
“简首是丧心病狂!亵渎亡者,玷污瓷艺!周云山兄在天有灵,不知该何等悲愤!”
他叹息着摇头,手腕上的紫檀佛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吴大师与周云山大师很熟?”方哲端起小巧的品茗杯,轻轻嗅着茶香,状似随意地问道。
“唉,何止是熟。”吴天佑脸上浮现追忆之色,眼神略显悠远,
“当年我们同在‘老一厂’学徒,同吃同住,情同手足啊!云山兄天赋极高,尤其在釉料配比上,常有惊人之想,我是自愧不如。
后来我们各自开了作坊,虽说是同行竞争,那也是君子之争,互相砥砺,共同为青昌瓷艺的传承出力。”
他语气真诚,带着缅怀故友的伤感,“谁能想到…二十年前那场飞来横祸…唉!”他重重叹息一声,端起茶杯,似乎想借茶水平复心绪。′咸·鱼/墈*书,王· `毋?错\内¢容\
“周大师在釉料上,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或者…不为人知的秘方吗?”方哲抿了一口茶,目光温和地看着吴天佑,仿佛只是闲聊。
吴天佑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起一丝微澜,随即恢复平静。
他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警惕:
“秘方?方警官说笑了。瓷艺之道,博大精深,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秘方?靠的是经年累月的摸索、失败和感悟。
云山兄确实在几种釉色的发色上有独到之处,但那也是他多年心血的结晶,是能摆在台面上交流探讨的技艺。”
他巧妙地避开了“秘方”这个敏感词,将其引向了“技艺交流”的层面。
“哦?是吗?”方哲脸上的笑容不变,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近感,
“可我听说…坊间有些传言,说周大师晚年似乎在钻研一些…嗯…比较偏门的东西?比如,一些古籍里记载的、早己失传的…特殊技法?好像还和…某些特殊材料有关?”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目光紧紧锁定吴天佑的脸。
吴天佑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
他那双温和的眼睛里,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斟酌措辞,随即发出一声无奈又带着点责备意味的轻笑:
“唉,坊间流言,捕风捉影罢了!云山兄性格是有些孤僻执拗,晚年可能确实翻过些故纸堆,研究过些所谓的‘古法’、‘秘术’,
但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甚至带有迷信色彩的东西!什么‘骨血入釉’、‘魂灵烧造’,荒诞不经!我们做瓷的,讲究的是水土火土的天然造化,是手艺人的匠心独运!
那些邪魔外道的东西,只会玷污了这门清雅的艺术!”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带着一种艺术家的清高和对“邪术”的鄙夷,像是在急于撇清什么。
就在这时,吴天佑放在茶海一角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但一首如同磐石般沉默的陈墨,那浑浊的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屏幕亮起的瞬间,以及吴天佑眼角余光下意识地、飞快地扫向手机的动作!
虽然吴天佑的表情控制堪称完美,那丝被窥探的紧张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瞬间消失,但陈墨捕捉到了那零点几秒的僵硬。那是面具被无形的手指弹了一下。
“看来吴大师很忙。”陈墨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放在茶海边缘那个旧搪瓷缸的缸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这雅致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他缓缓站起身。
吴天佑似乎松了口气,立刻跟着起身,脸上恢复了完美的歉意笑容:
“哪里哪里,配合警方工作是应该的。只是…唉,想起云山兄的遭遇,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希望两位警官早日抓到真凶,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方哲也笑着起身,伸出手:
“多谢吴大师配合。您提供的关于周大师可能研究过‘偏门古法’的线索,很有价值。”
他故意加重了“线索”二字,看到吴天佑伸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与他相握。
那只手保养得很好,干燥而有力,但在相握的瞬间,方哲感觉到对方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
“应该的,应该的。”吴天佑的笑容无懈可击。
就在方哲和陈墨转身走向门口时,陈墨的脚步似乎被博古架上一件造型奇特、釉色呈现出一种极其幽深、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的墨蓝色瓷瓶吸引,微微顿了一下。
他浑浊的目光在那瓶子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只是随意欣赏。吴天佑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追随过去。
方哲却敏锐地注意到,在陈墨目光停留的瞬间,吴天佑垂在身侧、捻着佛珠的左手,拇指极其快速地、神经质地捻动了一下其中一颗珠子!
这个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却清晰地落在了方哲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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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气氛截然不同。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化学溶剂味、廉价香烟的呛人烟雾和汗水的酸馊气。
狭窄的巷子污水横流,两旁挤满了各种售卖油漆、胶水、工业溶剂和不知名化工原料的小店。
招牌歪斜,字迹模糊。穿着沾满污渍工装的工人和神色警惕的小老板在巷子里穿梭。
雷震高大的身影走在这条名为“化工巷”的逼仄通道里,像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身旁跟着精瘦的本地刑警“泥鳅”。“泥鳅”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一边走一边低声跟雷震介绍着:
“震哥,这片儿鱼龙混杂,卖啥的都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您要找的那种‘带点荧光、翠绿色、黏糊糊、气味有点刺鼻还带点甜腻’的玩意儿,正规店基本没戏,得找那些藏在犄角旮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地方。”
雷震面无表情,只是偶尔点下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店铺堆放在门口的桶罐标签,以及那些半掩在油腻门帘后的、神色闪烁的店主。
“泥鳅”领着雷震拐进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岔巷。巷子尽头,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门口只挂着一块写着“五金化工”的破旧木牌,字迹都快磨没了。
油腻的塑料门帘后面,影影绰绰。
“泥鳅”上前,熟稔地撩开门帘。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化学气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