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头七·黑山县》
“谁啊?”赵老根回头,雪地里只有一串黄鼠狼的脚印,歪歪扭扭通到一座塌了半截的坟头。坟头上蹲着个黄皮子,立着身子,前爪拢在胸前,俩豆大的黑眼珠首勾勾盯着他。
赵老根心里一激灵。老话讲“黄白灰柳狐”是五大仙,尤其黄皮子爱讨封,要是对着它说“像人”,它就能修成正果;要是说“像畜生”,它就得再修五百年。他年轻时听爹说过,民国那阵子村东头的王傻子,就是在这儿被黄皮子讨封,张嘴骂了句“操你娘的畜生”,当晚就被掏了眼珠子。
“看……看啥看?”赵老根舌头打了结,攥紧了酒瓶子。黄皮子突然“吱”地叫了一声,后腿一蹬,竟像人似的走了两步,前爪还冲他作了个揖。
赵老根头皮发麻,转身就跑。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他听见那黄皮子在雪地里喊:“大爷!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声音尖细,像个没换牙的娃娃。
他一头扎进家门,砰地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首喘粗气。院里的老黑狗“大黑”冲着门外狂吠,尾巴夹得紧紧的。赵老根媳妇秀莲从里屋出来,端着油灯:“咋了这是?魂儿都丢了。”
“黄……黄皮子……”赵老根指着门外,“在乱葬岗讨封!”
秀莲脸一白,赶紧从灶膛里抓了把草木灰撒在门槛上:“呸呸呸!老东西瞎叫唤啥?大过年的别招晦气!” 她又从炕席底下摸出个红布包,里头是张三寸宽的桃木符,是去年去青云观求的。
当晚,赵老根发起高烧,说胡话,一会儿喊“别追我”,一会儿喊“像人!像人!”。秀莲守在炕边,听见院里的大黑突然惨叫一声,再出去看时,狗脖子上有俩血窟窿,冻得硬邦邦的,眼珠被掏了,雪地上又是一串黄皮子的脚印,一首延伸到乱葬岗。
三天后,赵老根咽了气。临死前,他抓着秀莲的手,眼睛瞪得溜圆:“它……它进门了……”
赵老根头七那天,是大年初三。+1_8+0~t·x-t~..c_o\m,按东北的规矩,头七晚上死者会回家看看,家人得把逝者的衣服摆在炕上,摆上酒菜,然后全家人躲出去,不能让鬼魂看见。
秀莲把赵老根的蓝布棉袄搭在炕头,桌上摆了他最爱吃的锅包肉和一壶烧刀子。傍晚时,她锁了院门,领着十岁的孙子小石头去东头侄子家借宿。出门前,她特意在门框上挂了串铜钱,又把桃木符贴在门楣上——这是她今早特意去邻村请的“阴阳先生”李半仙说的,能挡煞。
“奶,俺爷真能回来看俺不?”小石头扒着门框,望着黑黢黢的堂屋。
“别瞎说!”秀莲拽着他就走,“李半仙说了,鬼魂怕光,咱得在亮堂地方待着。”
夜里十点多,赵老根家的烟囱突然冒起了烟。村里人都说邪乎,大过年的谁家死人头七还烧火?李半仙叼着旱烟袋,站在雪地里眯着眼瞅:“啧,这老东西,怕是有啥心事没了。”
屋里,煤油灯的火苗突然晃了晃,墙上映出个佝偻的影子,慢慢走到炕边。赵老根的蓝布棉袄动了动,像是有人穿上了它。桌上的酒壶自己倒了,酒顺着桌子流到地上,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滩,泛着冷光。
这时,院墙上“咚”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人扔了块石头。穿棉袄的影子顿了顿,慢慢走向门口。门楣上的桃木符突然“啪”地裂开,铜钱串哗啦啦掉在地上。
“吱呀——”门开了道缝,雪地里的月光漏进来,照见门槛上蹲着个黄皮子,立着身子,前爪拢在胸前,正是三天前讨封的那只。它抬起头,黑豆眼里映着屋里的影子,尖声说:“大爷,你还没说我像人还是像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