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黑山头中元夜》

 七月十五的月亮悬在黑山头的树梢上,像块蒙了灰的银盘。\x~i+a.n,y.u-k`s~.?c`o_m?王建军把解放牌卡车停在道边时,仪表盘的指针刚过晚上八点,车斗里的三十捆杨木还冒着雪后森林特有的湿冷气息。他裹紧了军绿色的棉袄,从副驾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三炷香、一叠黄纸,还有个掉了漆的搪瓷碗——这是出发前他娘特意塞给他的,说今天是中元节,过黑山头得给“老客”上柱香,不然容易惹麻烦。 

 黑山头是大兴安岭余脉的一段老林子,以前是采金人的地盘,后来矿脉空了,只留下几间塌了顶的工棚,还有道边那棵歪脖子老榆树。老辈人都说,这地方邪性,每年中元节前后,总有人听见林子里有脚步声,还有人在卡车后视镜里看见穿蓝布衫的人影,跟着车跑。王建军开了五年货运,走黑山头不下二十趟,以前总觉得是老人们编瞎话,可今天刚过检查站,他就觉得不对劲——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明明没开,却总听见“唰唰”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外面擦玻璃。 

 “别自己吓自己。”王建军骂了句,掏出打火机想点根烟,可打了三下都没打着。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股子烧纸的味道,不是他手里这包没开封的烟,倒像是从林子深处飘来的。他抬头往后视镜里看,除了车斗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杨木,啥也没有,可刚才那股子寒意,却顺着后脖颈往脊梁骨里钻。 

 按照他娘说的规矩,王建军拎着塑料袋绕到车头前,在老榆树下找了块没积雪的空地。他把搪瓷碗倒扣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半圈——他娘说,画半圈是给“过路的老客”留门,别把圈画满,不然容易把“主家”招过来。三炷香刚点着,就被风刮得火苗乱颤,烟不是往上飘,而是贴着地面往林子里头钻,像是有人在那边吸。 

 “路过的各位,多担待。”王建军蹲在地上,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我是跑货运的,拉点木头去山下,不扰各位清净,给您添点香火,您让我顺顺利利过去。” 

 说着,他把黄纸撕成小块,往火里扔。黄纸烧得很快,灰却不往天上飞,全粘在地上,堆成一小撮,像个迷你的坟包。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王建军猛地回头,林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透过树缝洒下来,在雪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啥也没有。可刚才那声音,分明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谁啊?”王建军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摸向腰后的扳手——那是他跑夜路必备的,不光能修车上的小毛病,还能壮胆。 

 没人应声,只有风穿过林子的声音,“呜呜”的,像有人在哭。王建军觉得后背更凉了,他赶紧把剩下的黄纸都扔到火里,三炷香还没烧到一半,他就拎起搪瓷碗往卡车那边跑。¢我?地¢书?城¨ !埂,芯!嶵\全-刚拉开车门,他就看见副驾的座位上,多了个东西——一个蓝布做的烟荷包,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山丹丹花,边缘还挂着根红绳。 

 王建军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他早上出发时,副驾除了他的水壶和干粮袋,啥也没有,这烟荷包是哪儿来的?他伸手想把烟荷包拿起来,可手指刚碰到蓝布,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冷,像是摸到了冰。他赶紧缩回手,心里首打鼓——他娘说过,要是在野外遇到不明不白的东西,别随便碰,尤其是绣着花的布制品,那可能是“老客”的念想。 

 就在这时,卡车的电台突然响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传来个女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股子东北腔:“师傅,能捎我一段不?我去山下的靠山屯。” 

 王建军吓得差点跳起来。这电台他昨天还修过,明明只能收本地的货运频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女人的声音?他伸手去关电台,可不管怎么按开关,那女人的声音还是在响,而且越来越近,像是从车窗外传来的。 

 “师傅,我在你车后头呢。” 

 王建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后视镜。这一次,他看见东西了——车斗的最后头,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梳着齐耳的短发,手里攥着个和副驾上一模一样的烟荷包。女人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吓人,她就那么站在杨木堆旁边,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驾驶室,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你……你是谁?”王建军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扳手握得更紧了。 

 女人没回答,只是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往林子里头走。可她走的姿势很怪,像是脚没沾地,飘着走的。王建军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车斗后头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只有刚才那股子烧纸的味道,又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