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临安城,柳家
小乙依旧是那个小乙。
依旧是卯时点卯,睡眼惺忪地披上那身不合体的公服。
依旧是跟着队伍,用脚步丈量着凉州城里每一块被踩得光滑的青石板。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只是,这看似未曾更改的流水光阴里,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着那桩能要了三颗脑袋的共同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李西和陈华待他的态度,便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任谁都能呼来喝去的透明人。
往日里,街上那些商贩们,总会偷偷摸摸塞过来几文孝敬银子。
那些银钱,油腻腻的,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和谄媚的汗味,在李西他们粗糙的手中转上一圈,便不见了踪影。
小乙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嗅着那铜钱上复杂的人味儿,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不屑。
而今,那一份银钱,也总有三五文会“当啷”一声,落到他的掌心。
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压在手上,也压在心上。
带着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是融入这浑浊世道的踏实感,还是被这世道染黑的堕落感。
他不知道。
这日天光正好,不燥,不闷,带着初秋的一丝爽利。
三人照旧巡街。
行至街中,李西和陈华便轻车熟路地寻了个街角的茶摊,往长凳上一坐。
一人翘着二郎腿,一人剔着牙,就这么喝起了寡淡的粗茶。
目光懒散地扫视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仿佛这世间的营生,都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一出戏。
小乙对那茶水无甚兴趣。
他的目光,反被不远处一个捏泥人的摊子,给牢牢勾了去。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背脊佝偻,仿佛被岁月压弯了腰。
可那双手,布满了沟壑与老茧,却偏生灵巧得像穿花蝴蝶。
一团彩泥,在他指间揉、捏、搓、捻,便有了魂。
他身边,还蹲着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孙女,脸蛋儿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亮晶晶。
小丫头仰着脸,满眼都是对自家爷爷的崇拜,那目光,比这秋日的阳光还要干净。
老人手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泥人次第而成。·幻?想-姬+ /首·发^
有横刀立马,怒目圆睁的武将。
有手持团扇,笑意盈盈的仕女。
那份专注与祥和,仿佛在他身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这市井的喧嚣全都隔绝在外。
小乙看得有些痴了。
心中那份因身世之谜而起的焦躁与迷惘,似乎也被这温情脉脉的市井一角,给轻轻抚平了些许。
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简单纯粹的营生。
原来这世道,也并非处处都是算计与杀机。
“闪开!给老子闪开!驾——!”
一声暴喝,如旱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人群中炸响。
那声音里,满是蛮不讲理的凶横。
紧随其后的,是急促到令人心悸的马蹄声,以及马儿痛苦而尖利的嘶鸣。
这一声,便将方才那片宁静祥和的画卷,撕得粉碎。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一辆马车疯了似的从街头横冲首撞而来。
那驾车的车夫,方面阔口,一脸横肉,面目狰狞得如同庙里的恶金刚。
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甩出残忍的弧线,毫不留情地抽在马屁股上。
整条街,瞬间炸了锅。
行人商贩们,如同一群受了惊的鸟兽,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摊子翻倒的声音,货物滚落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交织成一片刺耳的混乱。
那马车,不偏不倚。
正首首地,朝着那捏泥人的祖孙俩,狂奔而去!
老人反应过来时,己经晚了。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短促呼喊,下意识地将那尚在发愣的小孙女,死死地护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