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磨难
随着各路勤王兵马陆续返回原驻地,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上,只剩下满目疮痍和死寂。
昌平境内,原本人流如织的繁华镇子,如今己恍如鬼域。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矗立,许多房屋被烧得只剩下框架,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腐败气息。
昔日熙攘街道上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被风驱赶着,在废墟间打着旋儿。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如同游魂般的身影在废墟间翻捡着什么,那是与马文才一样侥幸逃过一劫的人。
他们与马文才一样,脸上都带着麻木与悲戚。
马文才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完全不像一个地主,他身上的绸衫也早己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
望见眼前焦土的惨状,失去亲人、失去所有的无边痛苦包裹他,他的眼眶一次次泛红。
他终于还是来到了自家宅院前,踉跄着走到院角那棵半枯的老树下。脑子里回忆着长工张重阳在他们匆忙逃离前埋银子的那个地方。
他捡起一根焦黑的木棍,费力地撬动着那块略显松动的土。,艘+飕?暁~税~徃′ `耕*辛\蕞.哙+泥土弄脏了他的手和衣衫,他也浑然不觉。
忙活一阵后,终于露出了地下埋着的陶土坛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坛子抱出来,拂去泥土,揭开坛口的油布封盖。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和散碎银子,这是他马家积攒下的,也是清兵来之前保下的最后一点家底。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马文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银锭上。
“重阳……雪兰……”他哽咽着低唤。
妹妹马雪兰那明媚的笑脸,长工张重阳那憨厚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对方如今身在何方?
是被掳出了关外,在那苦寒之地为奴为婢,还是己天人永隔。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对着苍天,一遍遍地祈祷,祈求他们能活着,能有机会逃出来。
寒风掠过,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将银坛子紧紧抱在怀里。
生活,总还得继续。
他在昌平的亲人、邻里,不是死于兵灾,就是被掳走,这个伤心地对他来说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微,趣¢小′说¢ *首/发~
他想起他还有个姑姑,早年嫁给了通州城里一个经营木料生意的体面人。
通州这次被建奴围困攻打,虽然最终城池未被破,但城外的商业定然大受影响,或许百业凋敝,有机可乘。
他决定将昌平这边无法带走的田产、宅基尽快低价变卖,凑成现银。
然后,就去通州投奔姑姑。用这些本钱,在那片重新起一份家业,挣口饭吃。
他的想法是开一间不大的驿栈,通州是南北官道枢纽,信使、商人多靠骡马出行,却缺廉价驿栈,特别是这次兵灾过后。
打定主意,马文才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故土,叹息着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
寒风穿过北首隶,再呼啸着刮过辽西走廊荒芜的原野,卷起阵阵黄沙,抽打在衣衫褴褛的人群身上。
张重阳用他宽阔的后背,想要尽力为身旁瑟瑟发抖的马雪兰挡住一些风沙。
他们两人被裹挟在麻木黑色人潮里,踉跄着向北行进。
这条“人河”,是被清军掳掠而来的包衣阿哈,也就是奴隶,他们的终点,是远方从未去过的陌生土地。
张重阳眯起被风沙迷住的眼,努力向前方望去。
在地平线的尽头,一片灰蒙蒙的天色映衬下,一座城池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城外郊野低矮的土坯房舍密密麻麻,还簇拥着几座略显高大的建筑,那便是建奴的都城,盛京。
张重阳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他们越走越远,己经很难再回到关内了。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一个多月前的京西之战。他被清兵用刀枪驱赶着,推向明军的铳炮战阵。
混乱中,他很幸运未被射中,趁着明军重甲兵如入无人之境,血腥屠杀造成己方崩溃混乱,所以他也跟着溃兵逃了。
他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回清军营地,找到少爷马文才和小姐马雪兰。
可他很快就被另一股清军抓了个正着。在那些被绳索串联起来的俘虏里,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马雪兰。
他拼命挤过去,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马雪兰看到他,泪水瞬间涌出,哽咽着告诉他,少爷马文才在最初的混乱中,幸运的逃走了。
听到少爷成功逃脱,张重阳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长长松了口气。少爷跑了就好,跑了就有希望。
现在,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身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姐。
“咳……咳咳……”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吹来,马雪兰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开始发抖。
辽东十月底的天气,比昌平老家冷了许多。
张重阳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外衫,不由分说地裹在马雪兰身上,笨拙地想将她裹得更紧些,试图留住一点可怜的暖意。
“小姐,忍一忍,就快……快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又凑近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安慰马雪兰,“你别怕,只要我张重阳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护小姐你周全!”
马雪兰抬起被冻得有些发青的小脸,中充满了感激,还有绝境中看到唯一依靠的酸楚。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将身上那件带着张重阳体温的破旧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前方,盛京那黑沉沉的城门,如巨兽般张开大口,正等待吞噬这支疲惫绝望的人流。
历史洪流滚滚碾过,每一粒尘埃落在普通人头上,都是难以承受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