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德胜门(第3页)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褒奖和抚慰的言辞,忽然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快步向前,甚至不顾礼仪地半倾出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和一丝微颤:
“爱卿……爱卿快快平身!爱卿为国建功,辛苦了!朕……朕心甚慰!”
他看着魏渊谢恩后沉稳起身,目光平静而恭顺地望向自己。
朱慈烺忽然明白,魏渊此举,并非作秀,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智慧,一种对君臣名分的极致恪守,一种对他朱慈烺这皇帝身份最大的维护与尊重。
阳光洒在魏渊的肩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朱慈烺忽然觉得,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紫禁城的深夜,静得能听见更漏穿透九重宫阙。
朱慈烺躺在龙榻上,锦被如铁,辗转难眠。
德胜门下那一幕,在他眼前反复上演。
魏渊卸甲跪拜时铠甲碰撞的冷响,数千铁骑齐刷刷跪地时山呼海啸般的震动,还有……那人叩首时低垂的脖颈,以及脊背依旧挺直的线条。
每一个细节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灼烧着他的神经。
“权臣……”
他在唇齿间无声地碾过这两个字,只觉得舌尖泛苦。
白日里近侍太监跪在暖阁里说的话又幽灵般浮起:
“陛下,魏公兵权在握,天下知有柱国而不知有天子啊……”“勋旧诸臣及京营皆心向陛下,只待陛下振臂一呼……”
声音尖细,透着蛊惑的热切。
那一刻,他不是没有动心。
胸腔里那颗年轻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近乎灼热的渴望攥住了他——若能真正执掌乾坤,号令天下,而非在这深宫中被视作稚嫩无知、需权臣“辅佐”的傀儡……
可这念头刚燃起,就被另一种更庞大的恐惧冰冷地扑灭。
他眼前浮现出魏渊身后那支默然矗立的军队。
那些人沉默着,身上却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那是百战余生的煞气,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气息。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真的听了太监的话,试图做些什么,那些沉默的士兵甚至无需动手,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将他身边这些谄媚的、没有根的阉人碾碎成尘埃。
而魏渊……魏渊今日所做的一切,无可指责。
甚至可说是将人臣的礼数做到了极致。
他交出了佩剑,他孤身近前,他跪在百步之外,将所有的荣耀与兵威都收敛起来,恭顺地呈献于御座之前。
这份恭顺,比任何倨傲都更让人心惊。
它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朱慈烺望下去,只看到一片幽深的、自己无法看透的黑暗。那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湿了单衣。
那些太监,他们簇拥着他,口口声声说着忠诚,可他们眼底闪烁的,是对他朱慈烺这个人的拥护,还是对失去权柄、甚至失去性命的恐惧?
他们所说的“势力”,真的存在吗?即便存在,在魏渊如日中天的威望和那支虎狼之师面前,又何异于以卵击石?
窗外月色凄冷,透过窗棂,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年轻的皇帝抱膝坐在万丈荣华之巅,却只觉得四面寒风刺骨。向前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退后一步,或许是永无休止的傀儡生涯。
信任与猜忌,野心与恐惧,像两条毒蛇,死死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到底,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