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

赔罪

赫丹的来信内容非常简洁:晟王谋反,真否?

赫丹似乎并不关心信会不会到达线人手中,若等不到回信,恰好说明消息为真,那么他就可以安心出兵攻打漠北。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晟王说完话后,整个人也显得有些虚脱,他靠在身后漆黑看不见材质的墙上,背脊微微弯曲,是一个放松的姿态。

但他看薛煦的眼神,依旧明亮,嘴角挂着笑意。

“子安,本王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可不可以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薛煦没说话,手指微微蜷紧,他大概能猜出晟王要问什么,他不是很想回答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晟王也没再询问,靠在墙上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但是他的眸光还在薛煦身上,薛煦知道他没睡着,他在等自己的回答。

半晌后,薛煦才开口:“你想问什么?”

“本王已经知道答案了,子安,很感谢你来看本王,能见你最后一面,本王死也瞑目了。”

晟王诚然犯下大错,但他是王爷,皇上不会下杀手,只会将他囚禁,但太子就不好说了。

只有死人才会彻底斩断威胁!

“王爷,我也有最后一个问题。”薛煦声音低沉。

这一刻,四周湿寒的空气像是从周身灌入四肢百骸,让晟王心生抗拒,他想阻止薛煦询问。

但他清楚这是最后一次见薛煦了,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妥协似的开口:“你问吧。”

“当初在封郏县抗疫,下令屠城的是李正,还是你?”

“本王就知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也不肯放过本王,你一定要这么无情地揭开本王不想叫你知道的真相?!”晟王靠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答道,“是本王。”

“本王为了除去一个竞争对手,下令了屠城,只有屠城,让辰昱背上狠辣的骂名,从而失去争储的资格,待本王拉下太子,才能顺利登上大统。”

他一口气说完,累的边咳嗽边喘气。

“你的确这么做的,不过你应当没想要害瑞王性命,”薛煦说,“瑞王到了封王的年纪,你这么做是在保护他吧?”

否则褚辰昱成功封王后,也会成为太子的一大威胁,很可能会步上宁王后尘。

“哈哈哈哈,”晟王忽的笑了起来,伴随着铁链的声音,在压抑的暗牢中显出几分狰狞,“子安,何必把本王想的那般好,哪怕是让现在的本王重新做决定,本王知道你在那里,也依然会那般选择。”

“本王的身份,注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薛煦离开了天牢,晟王只敢用眼神追着他的身影走远,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眼角不自觉流下的眼泪也没去擦。

他那时对章启仁下的令是,不许攻克疫病,竭力规劝褚辰昱屠城,他若执意不肯,那就将疫病封在城内,护住褚辰昱安危,等待京城的旨意。

不过届时为时已晚,京城的旨意大概率也是屠城,只不过要重新觅一个替罪羊出来。

晟王失笑出声,薛煦猜出了他的意图,他果然不是一般的聪睿。

这样的人,他又怎么舍得杀呢。

何况,他对他产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

他最后的问题,也是想问若自己没有谋反,薛煦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

薛煦走出天牢,眼睛在黑暗中待的久了,一时不适,他站在门口,用手挡了会儿光线。

“好点没?”方景宏一直等在门边,见他出来,走过来问道。

“处心积虑引我出来,不只是为了让我见晟王吧?”

薛煦眼睛可以睁开了,侧眼看向他,浓密的睫羽下,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

操,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眼睛这么好看,像是会说话一般。

方景宏心中暗骂,否则他铁定不会溜到侯府要求跟他解除婚约,还拿石头丢他。

“让小侯爷见晟王,是我一开始的意思,现在我可一点都不想让你见他,”方景宏唇角掀起笑意,眯了眯眼加强语气补充道,“尤其是独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靠近了一些,带着一股霸道的占有欲。

这个距离,薛煦再次嗅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仿佛烈日的余温,热烈安心,让人贪恋。

薛煦微微失神了一瞬,收回目光,语气疏离地宛若眼前之人从不认识:“我要见谁,与谁独处,都与方统领无关。”

“这话在昨日之前说或许有用,不过,由于小侯爷回京后接连遇刺,皇上已命在下来保护小侯爷的安全。”方景宏并未因为薛煦的冷淡而减少笑意,“所以小侯爷要见谁,与谁独处,为了小侯爷的安危考虑,在下不得不过问一句。”

薛煦哼了一声,不慎买账道:“不劳烦方统领费心,本侯待在侯府安全的很。”瞧着他气鼓鼓地走了,方景宏想笑,又怕惹恼对方,给生生憋住了。

他几步追上:“真生气了?我这不是怕小侯爷整日待在侯府给闷坏了,才想法叫你出来的么。别生气了,请你吃饭当赔罪如何?”

“不必,我与方统领之间还没那等交情。”

“多吃两回就有了。”方景宏道,“何况咱们之间还有婚约,你说呢,阿煦?”

薛煦脚步一顿,侧脸看向他:“你叫我什么?”

方景宏只是试探的叫了一声,没料到薛煦会有特别的反应,他在薛煦眼中清楚地看到了惊喜。

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阿煦。”方景宏又叫了一声。

薛煦明亮的眼神暗淡下来,他看出方景宏只是随意喊的,与从前这么叫他时完全不一样,方景宏的眼神里缺少了浓烈的爱意。

“与你有婚约的是薛煦,我是薛子安。”薛煦忽然沉下脸,冷冷丢下一句擡脚就走,周身的气息比方才还漠然。

方景宏一脸莫名,方才他分明在薛煦眼中看到了欣喜,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方景宏反思了一下,他并没有做别的,只是叫了两声阿煦,薛煦的变化也是在这前后两次听到这个称呼中变的。

哪里有问题呢?

方景宏想不明白,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薛煦的确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阿煦,等等我。”方景宏再次追上去,“怎么了,是二师兄说错话了?你大人大量,别跟二师兄计较。”

“你叫错人了。”

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然来到街上,薛煦明面上是薛煦的哥哥薛子安,再叫他阿煦着实不妥。

方景宏也改了口:“子安,别走那么快嘛,等等二师兄。”

薛煦不想理他,径直往回府的方向走去,但没走多远,他忽地站住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方景宏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距离二人几步之外站着名女子,赫然是南疆的乌尔兰公主。

乌尔兰换成了大郢的装扮,一袭妃色罗裙衬得她娇嫩欲滴,虽好看,但薛煦总觉得少了从前的单纯俏皮。

也是,她经过那件事后,怎么可能还能如过去一般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乌尔兰身侧还跟了一人,宁王褚辰睿。

二人原本手牵在一起,在薛煦看到乌尔兰的同一时刻,乌尔兰从首饰铺子前转身,也正好看到了他,两人对上目光。

乌尔兰亮晶晶的眸光微微泛起红润,下意识松开了褚辰睿的手。

褚辰睿也看到了薛煦,云眉微皱了一下,又快速舒展开:“兰儿,故友相逢,过去给小侯爷打声招呼吧。”

乌尔兰咬着下唇站在那里,脚步似是有千斤重,她想过去,又不想过去,只能隔着距离定定地看着薛煦。

“怎么,你认识宁王妃?”方景宏问道。

薛煦没理他,微笑着朝乌尔兰点了下头,走上前抱拳道:“见过宁王,宁王妃别来无恙。”

听到“宁王妃”三个字,乌尔兰手揪紧了腰间荷包上的穗子。

宁王擡手虚扶了一下:“小侯爷不必多礼,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竟然是靖平侯的儿子。”

薛煦点了下头,方景宏抱拳叫了声宁王算是行礼,说道:“没想到宁王与王妃会跟子安有交情。”

他看出薛煦与乌尔兰看对方的眼神很不一般。

宁王很少过问朝中事,与方景宏甚少打交道,只偶尔遇见打声招呼。

故而他并不知道方景宏身上发生了何事,此时见方景宏说这话不似作假,迟疑地问道:“方统领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

“嗯,之前受过一次伤,许多事情不记得了。”方景宏说,“宁王若方便的话,不如……”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被薛煦出声打断:好,“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就别打扰王爷与王妃的雅兴了。”

那段过往是乌尔兰的创伤,方景宏真问出来宁王也不会告知与他。

但他的问题无疑会勾起乌尔兰的回忆,每个字都会化成无情的盐粒,撒到乌尔兰的伤口上。

乌尔兰不能再受到那样的伤害。

方景宏再次向宁王一抱拳:“王爷您忙,下官先失陪了。”

等二人离开,宁王重新牵过乌尔兰的手,发现她掌心因刚才握得太用力,被指甲抠破了几处皮。

宁王掏出随身帕子缠在她手上:“兰儿,你想见他的话就去吧,别伤害自己。”

“不,”乌尔兰摇头,握住了宁王的手,她顾得了大局,也看得清谁是真心,“王爷,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