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第3页)
树木粗壮,不少躯干上生出树洞,秋禹钧选了一个宽敞的,扶着楚曦岩走了过去。
踏着长靴的双足在蓬松厚实的积雪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秋禹钧扶着人没敢走太快,却只听“咔吧”一声,身边这人似乎踩到了积雪下的什么东西。
随后他便感到扶在自己手臂的的手指骤然收紧,听见楚曦岩声音虚弱,尾音还发着颤:“是……骨头吗?”
秋禹钧被问的一惊,往这人脚底看去:只见一截白色棍状的东西被踩得断成两截,从厚实的白雪中翘出一角来。
正是一根白骨。
他停了脚步没有回答,讶然望向身边人的脸,后者双唇微微颤抖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积雪能盖住的,可能是树枝,可能是石头,也可能是别的许多东西。可为什么他问的是……白骨?
他这是烧昏了头,做了什么噩梦?
兴许是感受到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从刚才起便一直安静的人偶从秋禹钧手里扒拉出来,看了眼楚曦岩脚底的东西就要答话:
“主人,是……”
话没说完就感到一股要杀人的目光,它僵硬地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秋禹钧那张想把他捏死的脸。
人偶:“……”
“是……是根树枝……”
答完话就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不敢再触这煞神的霉头。
秋禹钧心道楚曦岩真是白给它点睛了,半点眼色没有。好在身边这人听了回答后放松下来,他又小心扶着人走,终于到了那处树洞。
树洞外面天寒地冻,洞里也好不到哪去。秋禹钧在四周设了阵法,挡住些风雪,这才使洞内有了些温度。
树洞里两人倚靠在一处,楚曦岩把自己缩成一团,下意识地往秋禹钧那边靠,似乎是在寻找热源。秋禹钧无奈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已经意识不清的人揽到了怀里。
总算靠在了一处热源上,楚曦岩这才终于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着的意识此刻彻底断了弦,半昏半睡地没了动静。
秋禹钧垂首看着怀中的人,后者眉头紧皱着,时不时还会发抖,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他眼前蒙的布带被不知是汗液还是泪水浸湿了,原本干涸的血渍晕染开来,贴到皮肤上,看着很不舒服。秋禹钧干脆伸手把布条除去了。
没了布条的遮挡,那双精巧灵动的眼睛便完全显露出来。楚曦岩的眼睛是极好看的桃花眸,睫毛浓密纤长,眼尾微微上翘,天生的眉目含情。
只可惜这双眼睛过去在看向他时总是盛着算计,带着敌意,甚至蒙着杀气。
说来也是神奇,这样一个前不久还想取他性命的人,如今竟毫不设防地靠在他的怀里,白皙的脖颈裸露着,自己只要一伸手便能轻易掐断。
可他又这么做不得,甚至还必须好生护着。
一座鬼谷将他们二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要么一齐活着出去,要么共同葬身此地。
他仰天轻叹一口气,心下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又望向洞外的茫茫白雪,忽然想到楚曦岩一脚踩断的那根白骨,保险起见便放出灵识反复探了探周遭,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收了回来。
左右无事可做,他便又将目光投回了怀里。
怀里人眉头紧蹙,眼睫轻颤着,双唇张张合合似在呓语,搭在他大腿上的手微微蜷起,抓皱了他先前被天雷撕破的外袍。
秋禹钧此时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他在谷外认识的那个楚曦岩,是连魂魄都敢去化鬼的疯子,是临风门养出来的一条咬人的疯狗。如今这副样子,就好像忽然发现原来在凶兽的皮毛下藏着的竟是一只柔弱的兔子。
他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联系起这人先前的样子,他心道就算是兔子,也一定是个会咬人的。
他默默肯定了这个想法,脑中蓦地又想起一件往事。
那时他即位没多久,四海之内尽是赶着来巴结他的人。曾有北境一位城主为他献上一只灵狐,那只狐貍通体雪白,被关在华美的金色笼子里,见到生人后明明还不住地发着抖,却又一边又炸着毛冲他呲牙。
他当时政务实在繁忙,无暇顾及它,便叫宫女带下去好生喂养着,如此过了数月。
直到有一天,那只狐貍忽然死了。它用尖牙咬断了困缚住它的牢笼,却又被断裂后锋利的金丝刺穿了喉咙,鲜血把半边身子染的赤红……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只狐貍,但又总觉得怀里人似乎跟那狐貍莫名是有几分相似的。
怀里人额头依旧一片滚烫,不知梦见什么,又不安地动了动,秋禹钧搭在他腰间的手下意识跟着收了收,可在盯了一阵子对方微蹙的眉眼后又忽地松了手,连带着眼底的情绪也彻底冷了下来。
真是可笑,他为何要在意对方是什么样,他要的不过是个引路人,带他脱离这深渊罢了。
只要能保证他活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