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钰
珑钰
这柄珑钰长枪本就是赤扬将军的灵武,四千年前,她“战死”之后便传给了她唯一的徒弟——如今赤血宗迟家的先祖,就这么一代代传了下来,直到如今的宗主迟冬花。
真正的长枪自然还握在迟冬花手里,赤扬现在手里这柄,只是以灵力化出其形。
但即便如此,这徒有其形的一团灵力也被赤扬舞的虎虎生风,丝毫不逊色于原先那柄长枪。
漆黑的鬼怪从沙尘中呼啦啦涌进来,却才刚与人打了个照面便被长枪划出的锋利灵气斩作两半,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团团的鬼怪像是鱼肉一般被舞着长枪的女子穿成肉串撕成碎片,反观被围在中央的赤扬,却是游刃有余,古制的铠甲锃亮,甚至连污血都未沾。
秋禹钧深知自己如今的状态帮不了始祖太多,于是便守在门口,将楚曦岩护在身后,画影滚烫锋利的剑刃将那些直冲二人而来的漏网之鱼斩的粉碎!
他身后之人则是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不远处熟练斩杀鬼怪的赤扬,垂在袖里的五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袍。
她太强悍了。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秋禹钧在这里,怕是也胜不过此人多少。更何况,赤扬已在这鬼谷之下被消磨了数千年,可想而知当年的赤扬将军究竟是有多么强大。
这样强的一个人,又如何会因那样荒唐的原因到了这鬼谷之下?
楚曦岩这边脑中冒出不少猜想,还未经仔细揣摩,祠堂外的鬼怪潮便渐渐偃旗息鼓了。但那团混浊的沙尘却未退去,赤扬手里的长枪也攥得更紧了些。
四周顿时静的可怕。
片刻后,却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一道庞大的黑影自沙尘之中显现,伸出数条皮肤皲裂又奇长无比的胳膊,自空中握拳狠狠砸了下来!
“轰——”
祠堂外铺就的青石砖被砸出一个巨坑,砖块混着泥土飞溅,秋禹钧当即召出一道结界挡住这巨大的冲击。
腾起的烟尘还未散去,便只见其中一道金色弧光闪过,随即是一声撕裂耳膜的哀嚎——
那怪物黑长的胳膊被生生斩了下来,落到地上瞬间化作了一群鬼怪,呼啦啦便要遁回沙尘之中,却又被随之而来的金色光华灼烧殆尽!
“这么些年了也没个长进,除了会给自己多安上许多胳膊,就是再多变出来几条腿,学个人样都学不会。”
赤扬悬于空中,睥睨着地上的怪物,复又轻嗤道:“跟你说个常识,人呐,是只有一对胳膊一双腿的。”
伴随着话音一落,长枪猛然刺出,正中那怪物的眉心。又一声长嚎之后,怪物终于逃走,沙尘也逐渐退去。
赤扬收了长枪,轻盈落到地上,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头发朝着祠堂这边走了过来。
“始祖,那便是鬼族么?”秋禹钧收了画影,蹙眉问道。
他这一问其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如今亲眼看到,还是想确定一番而已。
“对。”
“现在你既然亲眼见到鬼族了,方才你那个问题我也就没有再回答的必要了,毕竟若说起对鬼族的了解,我也就只是时不时同他们交手,清楚些这些家伙的长什么样子罢了。”
她这一答,门口立着的二人俱是沉默。倒不是因别的,只是都猜得到,这位先祖又在同他们说谎了。
或许是太久不和人交流,又或许她本就是个直来直去、不擅长说谎的性子,自打见到这人后她说的所有话皆是真假参半。两人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却又碍于她始祖的身份无法强令她如实交代。
因而这趟鬼谷之行,非但没解开什么疑团,反倒叫许多事更加扑朔迷离了。
“好了,那些家伙短时间内回不来了。”她拍了拍门口两人,“走,回去咱接着唠。”
“始祖。”秋禹钧叫住了她。
“嗯?”赤扬转回身来。
“今日天色已晚,晚辈还有政务在身,我二人便不在此叨扰了。请问始祖可有法子送我们回去?”
赤扬看了眼西沉的太阳,叹了口气,倒也没继续强留他们:“罢了,年轻人呐,忙点好。”
“回去的法子自然有的。”她将那块护身符拿出来,“拿着这个,往东一直走便能再传送回去了。”
“既然如此便可离开,前辈为何不同我们一起出去?”楚曦岩问道。
“我么?出不去的。嗐,你们就别瞎操心了,小辈就先去忙小辈的事。”
见她不肯回答,楚曦岩也没再追问。左右是知晓了魔族血作媒介能送他二人来此,没能解开的疑问日后也还有机会继续来问,他俩便拜别了赤扬,手握护身符往东走去。
日暮沉沉,夕阳将两道身影拉的老长,微风扬起衣袍,吹得地上的影子勾勾缠缠。没了第三人在场,一人像是终于回想起什么来,逃也似的匆匆往前走,另一个在其后紧追不舍。
赤扬立在祠堂门口看着二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了多少年前的往事,眸中的怀念几乎浓郁到要藏不住。
那时也有两个冤家,天天晃在他眼前又吵又闹,又哭又笑。这一晃,竟已是数千年过去了……
曲终人离散,自己都老了。
待东方的虚空漾起一圈水波纹,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赤扬才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晚霞对身后走来的那人道:
“我可是听了你的话,许多事都糊弄过去了。”
身后那人一身红衣,自祠堂的阴影中走出,于赤扬一步远的身后停住,手里还抱着几册书。
“多谢始祖了。”说话时,他唇角尽力勾起一抹笑,可那眉宇间却尽是哀凄之色,连眼角那颗小痣都不甚生动。
此人竟是合欢宗主,忘情。
“不必谢了。”赤扬摆摆手,“若这千年来真如你所说那般,现在先瞒着他们,倒也是好事。”
“呼——”她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先前说的可都带来了?”
“自然。”忘情拍了拍怀里厚厚的书册,面上转瞬被笑意取代,“宗内畅销榜前五全在这了。”
他随后又递过两枚储物戒,得意道:“怕始祖看不够,晚辈还特意收集了五百年之内市面上流行过的所有话本。”
“哦豁!”
赤扬两眼放光,惊喜接过那几册能叫人小脸通黄的书籍和两枚储物戒,嘴角几乎咧到天边去——四千年了,四千年呐,她可算有了些杀鬼之外的消遣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玩些什么花样?
嗯,好期待呐!
将书与储物戒交与始祖后,忘情也没再久留,拜别始祖后便要离去。
他今日本就是送书来的,谁成想撞上了误闯进来的秋禹钧和楚曦岩。若就这么碰上面他恐怕八张嘴都解释不清,索性便拜托了始祖,自己藏进金像后面。
至于他为何会找到这鬼谷之下,倒也是个意外。
先前魔君将那护身符交与他研究,他见那文字太过古朴,便想着翻翻古籍去查,却不想不仅什么都查不到不说,手上还不慎被锋利的书页划了个小口子,血迹沾上了护身符,随即一道金光送他来此到此地。
如此,他才认识了守在此地数千年的始祖。
始祖和史书中记载的不一样,威严是有,更多的却是随性,哪怕是对着自己这个小了几千岁的后辈也不端架子。三观一拍即合,两人迅速打成一片,结成忘年之交。
最重要的,始祖她知晓了他宗门如何时,非但不像其他俗人那般露出半点或鄙夷、或不堪的神色,反倒两眼放光、神采奕奕,撺掇他帮着搜罗来一大批黄色小话本。
这可真是……
太棒了!
尘世中的俗人总将双修之术视为上不得台面的末流,偏偏个个都逃不过温柔乡,又当又立,不坦率到叫人想给他一棒槌。
而身为魔族始祖的赤扬将军却毫不避讳此事,这于如今的合欢宗主来说,是知音也不为过!
但……除却这等妙事之外,其余所聊的就不那么叫人欣喜了。
赤扬在见了他第一面之后便问他,想不想知道这世界的秘密。
忘情并不好奇,或者说,他是不敢好奇。千余年来所经种种摆在眼前,他很清楚若是知晓了太多,怕是会召来横祸。
所以他不想知道那些秘密。
而秋禹钧,更是不能知道那些。
那孩子身上的担子比谁都重,若他垮了,整个魔域的天怕是都要塌了。
当然,以上只是于公。而于私,则是他实在经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了。秋竹筠的一切都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若秋禹钧也因牵扯了那些秘辛而落得那样下场……
他不敢想。
他们两个可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万幸,今日始祖听了他的。
“这次是瞒了他们,以后呢?”
忘情闻声回过头去,只见赤扬已将那一摞书放置好,抱臂倚着门口石兽望着他。
“那俩孩子是聪慧的,怕是早晚瞒不住。”
忘情垂着眼睫没有回答。
“这次我没同他们说,是我觉得时机的确还未到,但我不会一直瞒下去的。”
“四千年前,我入了这鬼谷之下,为的便是将这秘密守着,守到能有人接过手去的那天。这四千年里,我只等来了三个人,一个是你,另外两个就是他们。”
“但……”她叹口气,“我这状况,恐怕等不了更久了。”
忘情擡眼看向赤扬,后者面上沐着灿烂晚霞,望着天边模糊的边界,不知在作何想。
“晚辈明白。”忘情抿唇,顿了顿又道:“一切便由始祖定夺了。”
赤扬轻叹一口气,喃喃道:“宗主,为人父母须得明白一个道理,若雏鸟永远庇护于羽翼之下,是永远也不会飞的。”
“更何况,你所护着的,从来不是什么柔弱的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