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与恨
仇与恨
秋楚两人看完烟花回到客栈时已是很晚,楚曦岩现在身上伤还没好利索,经不起熬,草草洗漱一下便脱衣上了床。客栈床铺柔软,叫人陷进去就不想动弹,没过多久意识便被睡意完全罩住,游离在见不见周公的边界之间。
迷迷糊糊地,楚曦岩感觉到床铺另一侧被压的陷下去,随后自己被一双手臂搂进怀里,鼻尖触到一缕垂下的发丝,痒痒的,但却不想动弹。
“岩岩。”秋禹钧凑在他耳边轻唤,呼出的热气熏的他耳根发痒。
楚曦岩就这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蹭了蹭秋禹钧的脖颈,“唔……怎么了?”
“烟花好看吗?”
楚曦岩小幅度地点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要点奖励?”
迷迷糊糊的,楚曦岩也辨不清他说的什么,下意识“唔”了一声,蹭着身子想换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就莫名被人压在了身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双唇便被人堵住,呜呜咽咽的声音全都被人吃干抹净,只剩意识还迷迷蒙蒙的,调动着双手下意识推拒。
当然,他现在的力道就像小猫拍爪子,毫无威慑力。
就这样被人按在身下乱七八糟地亲了好一阵子,楚曦岩才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或者也不能算早,待楚曦岩醒来已经到了辰时。他摸摸自己被亲的红肿可怜的嘴唇,后知后觉这人似乎有些得寸进尺。
秋禹钧尚还睡着,一手搭在他腰间,一只手臂被他枕在脖子下,如此维持着一个格外亲密的姿势,一呼一吸间吹的他额间碎发在皮肤上细碎地划过,痒痒的。
楚曦岩盯着对方无辜的睡颜看了阵,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在将对方叫醒去吃饭和再赖会儿床之间反复犹豫,最终选择了个折中的对策,小心翼翼地拉下自己腰间的手臂,掀开被子慢慢起身想要出去——
被窝外面的冷气骤然灌进来,激起皮肤一片鸡皮疙瘩。
楚曦岩果断又钻了回去。
还往身边这个大热源身上又贴了贴。
“嗯……醒了吗。”秋禹钧闭着眼,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的浓重鼻音,伸手往身边人腰间又揽了揽。
他睁开眼,看见刚刚钻进自己怀里的楚曦岩。
“再睡会儿?”
楚曦岩嗯了声,然后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楚曦岩:……好冷不想起。
秋禹钧捏捏他肚子,笑了笑:“还是起来吃早餐?”
回应他的是一片堪称沉重的沉默,过了好一阵,楚曦岩才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开了口:
“算了,吃饭去。”
街上这个时辰早点摊子已经基本收完了,午饭的摊位又几乎都没开张,想吃个现成的,大概也只有不分早晚都在卖的糕点了。
不过没关系,楚曦岩一向奉行有的吃就成、吃得好更妙,两人买了两块绿豆糕,一边吃一边在大街上转悠。
今天天气算不得好,云层厚实,遮住太阳透不进一点阳光,但街上倒是挺热闹。因为临近年节了,大大小小的人家都出来采买,各种露天的戏台、杂耍也是花样繁多,赶着过年前多挣几个铜板,也算是给老百姓都讨个好彩头。
两人也不是在街上瞎转悠,方才听了糕点铺子老板说,东边的小校场上有人办了个擂台,比的是蒙眼射箭,敲锣打鼓地宣传了好几天,说是能赢了擂主就能得个仙家秘宝,听着很唬人,这两天吸引了不少人去。
但无一例外,都败了。
“你射箭怎么样?”路上,楚曦岩嚼着绿豆糕,手里还拿着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胳膊肘杵了杵身边人。
秋禹钧:“你看上那秘宝了?”
“有点好奇。所以你射箭怎么样?”
秋禹钧得意挑眉:“举世无双,天下第一。”
楚曦岩嚼糕的动作顿了顿,望过来的眼神写满了不信任,“你不是剑修吗?”剑修和箭修差得远了好嘛?
“剑修就不能玩玩弓箭了?”
楚曦岩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敷衍点头:“嗯嗯,可以可以。”
“啧。”秋禹钧抓起他胳膊,拉着人往前快步走去,“不信我射给你看!”
擂台所在的小校场人满为患,一眼望过去乌乌泱泱一片全是攒动的人头。不过擂台搭的倒是高,哪怕离得远了也不至于被人遮了视线。
不过这么多人想要进去就不好进了,秋禹钧索性带着人翻了墙,轻而易举来到了报名处登了记。
台上守擂的擂主是个人高马大的肌肉大汉,大冷天里赤着上半身,仅在胳膊手腕上缠了绷带,不仅不嫌冷,身上还隐隐有热气蒸腾。
楚曦岩有些讶异:“居然还是个有修为的。”
秋禹钧瞥了台上一眼,“没我厉害。”他又伸手将楚曦岩脑袋掰过来,“身材也没我好。”
楚曦岩:……谁问你这些了!
不过既然擂主有修为,也就不难解释那仙家秘宝是怎么来的了。但对方一介修士,为何又要在这大摆擂台,总不能只是向普通凡人炫耀一下自己有多厉害吧?
左右想不明白,楚曦岩干脆也不想了。秋禹钧已经上了擂台,接下来他就看看,对方夸口说下的天下第一究竟有没有掺水吧。
擂台赛的规则其实很简单,攻擂者与擂主蒙住眼睛,各持一张长弓,对面有五十个靶子,规定时间内谁射中最多谁获胜。
待双方各自行过礼,蒙上眼,拿起弓,擂主的小厮一声鸣锣,比赛正式开始——
但听几声弓弦破鸣声,离弦的利箭直射入了靶子的红心。台下观众顿时惊呼起来,不仅是因为箭矢全部正中红心,更是因为秋禹钧他……一次性射了三支箭。
甚至,这家伙第二次直接摸起了四支箭。
楚曦岩一瞬不瞬望着台上,嚼完了手里最后一口绿豆糕,心道这家伙的确还有点本事,那句举世无双倒也不是乱说。
看来那仙家秘宝是稳了。
不过他要那秘宝估计也没啥用,临风门天材地宝多的是,他二人也犯不着去欺负一个修为不算高的修士,看看是啥之后还给人家就行。
心里这么琢磨着,楚曦岩举过先前买的那串糖葫芦,眼望着台上咬下了一口,然后……咬到了一根硬硬的木棍。
楚曦岩低头看了眼自己少了一颗的糖葫芦,转头便望见一个被母亲抱在肩头的小娃娃,嘴里流着口水,含着他丢了的那颗山楂。
他正犹豫要不要跟一个无知稚童计较,视线中却骤然闯进另外一个身影,全身骨血都蓦地一凉——
那身影离他很远,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肥胖中年男人,在这人群中虽然有些突出,但也算不得叫人一眼就能认出。
可楚曦岩认出来了。
就算那人的面容已经改变许多,可侧脸那道烧伤的疤痕他绝对不可能忘记!
他……居然还活着?
楚曦岩有一瞬的僵硬,脑海中片刻的空白很快被铺天盖地的恨意所取代——
他居然还活着!!!
他怎么能活着?!!
凛冬的寒风刺骨,楚曦岩裹着厚厚的棉衣,却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被冷风冻透了。人潮嘈杂的声音逐渐褪去,他只觉得自己心跳急促到发疼,呼吸间像是吞了粗粝的石子。
得去杀了他!
楚曦岩想。
先前吃了他一颗糖葫芦的小娃娃被他这样子吓到了,撇撇嘴就要哭出来,手里却忽然被塞了串糖葫芦,顿时又咧开嘴笑。
楚曦岩穿过人群,悄然跟在了那个肥胖身影的后面。
擂台上。
比赛毫无悬念地结束,赢家自然是秋禹钧。他收起弓箭,一把扯下眼罩,得意笑着看向先前楚曦岩所在的地方想要讨赏,随即却是一愣——
楚曦岩不在那里。
不仅不在原处,秋禹钧的视线在人群中反复逡巡,却始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猛地,一股强烈的不安在他心底腾起。
人不见了……他会去哪儿?是自己嫌闷走掉了?还是说……
他是和他师兄走了……
台上擂主本是想来拜会,却只见这人忽地变了脸色,单手一撑翻下擂台,强硬地拨开人群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被他推开的百姓不满地骂出了声,秋禹钧却只觉那些嘈杂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像是被潮水推的很远很远,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急促的心跳声。
很久,秋禹钧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慌乱了。
岩岩不见了。
岩岩丢了……
到现在他才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先前担忧会惹人烦心,不曾给岩岩身上放些可追踪的伎俩。
“陛下。”耳边忽然响起传音,是他派出去丰城查线索的影卫。
秋禹钧沉默一阵,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重重呼了一口气,嘶哑着开了口:“说……”
“您先前命在下顺着丰城百年前的线索找,在下……”影卫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听见陛下几乎失态的一声——
“别废话!”
影卫顿时一凛,连忙道:“是!总之,我们查到了当年一件案子,涉及活人献祭,影响不小,您命我们找的那人也被牵连其中。但那件案子没有后续,所牵扯到的除了寻常百姓还有修士,且其中一个,到现在还依然活着。”
“那个人,现在就在无方境。”
……
楚曦岩见到的那身影正是王顺,这家伙本来也是跟过来凑热闹的。
毕竟这回大人交待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余下的时间里怎么着也得在这里花天酒地一番。他本是去红兰船的路上,听说这里有什么仙家秘宝才想着过来凑凑热闹。
可不曾想,热闹还没凑完,美人也还没抱上,他就感到一道满含杀意的视线钉在了他身上。
王顺借着身上那点浅薄修为活了百余年之久,虽说道行上没什么进益,几乎全靠大人赐予的灵丹妙药,但在结仇这件事上却是天赋异禀,为了活命,他在对杀气的感知上已经高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因此即便是身处热闹的人群中,王顺也丝毫不敢托大,立刻激活了随身携带的数道保命法宝,向鸦族的族长传了信,扒开人群,仓皇地朝着鸦族的领府逃去——
他可是大人派来的尊贵的使者,那群乌鸦必须得保下他!
喧嚣的人群很快被甩在了身后,那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却始终如影随形。王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两腿肥笨的腿迈动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正想重新激活能增加速度的法宝,身子一侧却猛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
像是被一道滔天的巨浪狠狠拍上半空,又砸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
“哒,哒,哒。”均匀的脚步声自小巷另一头响起。
王顺呲牙咧嘴地揉了揉摔得乌青的半边脸,哆哆嗦嗦地望向不远处走来的青年。
青年生的非常好看,比王顺这些年里睡过的所有美人都漂亮的多,但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眸中此刻却是骇人的冷寒,像是一块冻了百年的玄冰。
王顺一凛,肥胖的身子不可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忙脚乱地跪正了身子,朝着楚曦岩的方向框框磕响头。
“仙君,仙君饶命!我与仙君无冤无仇,您要能饶我一命,金钱、美人,您,您要什么小的都能给您搞来……”
“无冤无仇?”楚曦岩冷冷打断。
王顺心里咯噔一声,坏了,这又是哪里结下来的仇人呐……
“果然,你不记得了。”楚曦岩死死盯着趴跪在地上的王顺,“无妨,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砍在了王顺胳膊上,半截手臂顿时飞了出去,喷涌出的腥臭鲜血溅了满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叫声像是杀了猪,若非楚曦岩早有预料设了一道结界,定然会引来巷子外面的人。
楚曦岩揉了揉被刺痛的耳朵,不耐道:“想起来了吗?”
王顺捂着断臂蜷缩在地上,疼得止不住哭嚎:“仙,仙君,仙君!您好歹,好歹给个提示……小的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得罪过您啊……”
“提示?也好。”楚曦岩用剑气指向了王顺侧脸上那道疤,“这里怎么来的,还记得吗?”
王顺一惊,百年之前早已不甚清晰的记忆重又浮现出来,一个个瘦削羸弱病态的身影闪过,最终定格成了一张写满了怒与恨的、漂亮又不甘的稚嫩小脸。
“是……你?”王顺甚至一时间忘了胳膊断口处的疼,“怎么会,你怎么会还活着!不可能!不可能!!”
“想起来了?”楚曦岩居高临下盯着他那张扭曲的脸,“那便好,你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