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金乌

秋禹钧对此并不惊讶。

虽然妖族脑子大多不好使,但真到了关键时候,鸦族的这位族长还是明白,自己掌握的关键信息在谁那里才能换到实质的好处。

两人一同去了审讯金涯的屋子。

这屋子又小又黑,只有一张瘸腿的桌子和几个板凳。金涯被捆妖锁绑的结实,身上血淋淋的都是伤,商歌立在一旁阴影中,目光冷的吓人,看见跟着秋禹钧一同进来的楚曦岩后神情才缓和了些。

“本座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秋禹钧和楚曦岩坐在了金涯的对面,这老乌鸦视线在楚曦岩和商歌身上放了放,意思是还想将这二人支开。

秋禹钧哂笑一声:“族长,你觉得如今你还能再讲别的条件?”

金涯一噎,擡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盯着秋禹钧:“陛下,我知道我掌握的情报很重要,我们鸦族虽然不怎么会做生意,但我还是想用这情报换您一个承诺。”

“你想叫本座护住你的族人?”

“……是。”

秋禹钧嘲讽一笑:“本座为何要答应?除了一堆麻烦事,那些小乌鸦能给本座带来什么吗?”

金涯哑然愣住。

“族长,你要明白,你所掌握的消息对本座来说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本座若想知道,有千百种方法可以用。”秋禹钧摇了摇头,“你们鸦族的确不会做生意,谈条件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筹码有多重。”

“我……”

“不过……”秋禹钧话又一转,“本座可以保证,魔族不会去追究鸦族的罪行,至于其他妖族会不会找他们麻烦,本座可就管不了了。”

金涯沉默,低下头不敢看对面人的眼睛。

魔君承诺不追究罪行,可不是因为看重他所掌握的情报,只是因为他们在无方境折腾的这些事,归根究底对魔族造不成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但他现在也明白,能让魔君做出这一承诺,后面不会落井下石,已经是他所知情报的最大价值了。

至于鸦族的未来,或许早就在他和那位“仙人”签下合作契约之后就彻底看不见一点光了。

“唉……谢陛下开恩。”

祝月仙人对商歌说,凤凰山的大阵是要献祭生灵助他飞升,其实这话说的有些笼统,那大阵其实是为阻碍金乌降世所设。

祝月告诉过金涯,他曾受仙人托梦,说那金乌在仙庭犯下重罪欲逃亡凡间,只要他能按照仙人赐下的阵法献祭足够多的生灵,便能阻止金乌的降世,以助他们捉拿金乌。并且事成之后,祝月也能飞升,取代原本金乌的神位。

“金乌?”秋禹钧反问,“那不是你们的始祖吗?”

金涯苦涩地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的……这个秘密也只有历任族长才知道,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太阳神鸟的后裔,我们是罪人……”

和龙尊不同,金乌从未留下过子嗣。数千年前他托起了落入凡间的太阳,自己则被那烈火吞噬,魂魄飞升,残破的身躯却落入凡间。

尸体召来周围食腐的乌鸦,那些乌鸦将他仅剩的血肉啃食殆尽,却也因此沾上灵气,有了灵识。

这便是鸦族最初的祖先。

鸦族的祖先们在开智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他们担心太阳神鸟降下神罚,便为其建造庙宇供奉,可同时却又贪图金乌尸骨上的灵气,于是又编造了谎言——

在这个谎言里,食腐的乌鸦是金乌的后裔,尸骨上的灵气是金乌的赐福。凭着这些“赐福”,鸦族成了妖族中的大族,时间久了,就连他们自己都信了那个他们自己编造出的谎言。

也只有历任族长才知道这些罪恶的真相,不过如今再继续瞒着,也没多大意义了。

“所以?”楚曦岩打断金涯的忏悔,“你们是担心金乌降世之后会惩罚你们,所以才要拼命阻挠?”

“……对。”

楚曦岩讽刺地哼了声,示意他继续。

祝月还对金涯承诺过,待他飞升取代了金乌神位之后,便会给鸦族降下真正的赐福,届时他们便不必再凭着金乌尸骨上日益稀薄的灵气在无方境立足。

但谁知,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建起的邪阵,居然就这么被眼前两人给破了。

金涯摸摸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过去当真是低估了天下第一人的实力。

“你也知道那阵是邪阵?”一边安静站着的商歌忽然说了话,“既然如此,还敢听那所谓仙人的话残害无辜?且不说仙人飞升后归于大道,不问凡尘,他那所谓仙人托梦一听便假,就算他能以这邪路子飞升,邪仙的赐福,你们鸦族真能受的住?”

“我……”金涯哑口无言。

“既然你对这阵法有所了解,那我再问你,这阵和百年前丰城那阵,究竟有何联系?”

“丰城?”

“你不知道?”商歌显然不信。

“他不知道也正常,那件事消息封的死,以这群乌鸦的脑子,能想得到才奇怪。”秋禹钧悠悠开口。

金涯:……

“那个……其实,关于丰城,我确实有点了解。”

“嗯?”三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了他。

“但、但我知道的的确不多,只是从那位仙人口中听过这个城的名字。”

“他说过什么?”楚曦岩问。

金涯皱着眉想了一阵:“他说……说那是个好地方,很多祭品是从那里来的,那位被陛下处死的使者原本也是那里的人。”

商歌闻言一凛,五指险些掐进肉里,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

祭品……从丰城?!

要知道丰城这百年里他关注的紧,从来没有过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也就是说……这部分祭品,很可能便是百年前那邪阵里的!

所以,百年前那阵法难道也和如今是同一个目的?!那给祝月托梦的所谓“仙人”是何人?!那位所谓的“祝月仙人”又是何人?!还有当年仙门百家为何忽然停了调查,让这么个骇人听闻的邪案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

“大哥?”楚曦岩扯了扯商歌的袖子,他才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抱歉。”商歌轻呼出口气,转向金涯又问,“关于那个祝月仙人你还知道什么?他从哪来?真名又是什么?他的势力你又接触了多少?”

“我不知道,仙人没有告诉过我,他说以我的身份还不配知道这些。”金涯摇了摇头,看向秋禹钧,“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已经告诉各位了,还请陛下信守承诺。”

……

后面再问不出东西,审问也就到此为止了。

金涯知道自己协助邪仙屠害生灵,罪行滔天,没等别人动手,自行了断了。族长一死,鸦族没了主心骨,很快乱成一团,想来被其他大族吞并也是早晚的事。

商歌在审讯完金涯之后,和楚曦岩叮嘱几句便拉着应麟回去苍南门主那里了——虽说他的确很想直接去丰城再调查一番,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师尊那里必然是瞒不住了,因而眼下更迫切的,是想想该怎么和师尊他老人家交代。

待一切结束,秋禹钧和楚曦岩从那个狭小逼仄的屋子里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院子里点着灯,人也都很忙活。

两百多个小妖在这里安置的十分紧凑,不少还生着病,影卫忙前忙后地照看,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当了影卫之后还得带孩子。

他们已经和无方境的大妖取得了联系,后续这些小妖的安置也都交给他们了。

楚曦岩也想去帮忙,但秋禹钧不想来无方境这一趟不仅没能好好玩不说,还牵扯进个邪阵的案子里,最后还要跟那些大妖虚以委蛇,因而索性带着楚曦岩溜走,将应酬丢给蒙骁了。

他二人又回去了凤凰山,原因是秋禹钧想回去其他几个阵眼的位置找找看,还有没有秋竹筠的脊骨。

但若是秋禹钧知道他二人在凤凰山会遇到谁,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带着人往那去。但很可惜,在被陆天明在山口堵住的那一刻,秋禹钧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曦岩。”陆天明背着月光,身影看着有些单薄。他唤了声师弟的名字,在看见楚曦岩还好好的之后,明显舒了一口气。

随后像是直接忽视了站在楚曦岩身边的秋禹钧,“跟师兄回家吧。”

“师兄……”楚曦岩惊愕地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僵住的身子刚一动,手上便立刻被人攥住。

力道很大,捏的他有些疼。

肉眼可见的,陆天明看秋禹钧的眼神带上了敌意:“曦岩不怕,跟师兄回去,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楚曦岩感到手上攥着的力道越来越紧,身边人的敌意也越来越浓,因为离得近,他甚至能听得见秋禹钧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你要回去吗?”秋禹钧声音很小,“……我可以不拦你。”

他这么说,手上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秋禹钧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临风门山上那条护食的狼犬,楚曦岩明白,他若抽出了手,这狼犬一定会咬人。

“师兄。”楚曦岩垂下眼睫,叹了口气,他不敢去看陆天明,连说话也没什么底气,“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何?”陆天明问,“你觉得师兄护不住你?临风门也护不住你?”

“不是的。”楚曦岩摇了摇头,咬着下唇斟酌语言,“师兄,你先回去可以吗?我没事的,你放心。”

陆天明看着他,又看了看秋禹钧,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是要拔剑的意思。

“师兄!”楚曦岩连忙打断他,犹豫几瞬之后接着道:“……你放心,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这话一出,楚曦岩很明显地感觉到攥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随后却又一松,讨好似的、小心又委屈地捏了捏。

“师兄,你信我,好吗?”他说着,自储物戒取出一样东西丢了过去——长长的卷轴自半空展开,是他过去曾和秋禹钧签下的,那道有关落阳山的契约。

陆天明一惊,伸手便去接,可他方才接过一看是什么东西,擡头便见面前两人已然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