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
庙会
第二天忘情被秋禹钧叫来月华宫兴师问罪时就知道,始祖把他卖了。
虽说他知道这事早晚瞒不住,但得知对方是为了那些市井常见的小玩意儿把他卖了,忘情还是忍不住想问秋禹钧,这么着把始祖当小孩儿耍真的好吗……
不过他也就这么想想,若是当真问出来了,眼前这位只会更生气。
“我能再狡辩一下吗?”忘情擡眼瞅了瞅对面的秋禹钧和狐貍模样趴在秋禹钧脑袋上的楚曦岩。
秋禹钧挑了挑眉:“如果先生觉得有用的话。”
忘情:……他最终选择闭嘴。
“所以,先生既然在最初拿到令牌不久就知道了始祖的存在,为何那时不告诉我们?”
“我……”
“还有,先前始祖对我们各种隐瞒,应当也是因为先生吧?”
忘情低下头去,徒劳地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脸上原先玩笑的神情渐渐褪去,几乎是发着颤叹了口气,承认道:
“对。”
“为何?”
“因为……”忘情抿了抿唇,无意识地攥了攥自己身上红衣的袖口,“你不能知道那些。”
“为什么?”秋禹钧直直地盯着他,“因为我会死,对么?”
忘情猛地一颤,擡起头对上了秋禹钧的眼。
“对。”他道。
秋禹钧眯了眯眼:“先生,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忘情摇了摇头,“只是活得久了,总会察觉到什么。”
他犹豫了许久,才迎着秋禹钧的目光讲下去:“陛下,你知道为什么历任魔君有那么多,却只有小筠被选中,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回来祸害魔域吗?”
秋禹钧一惊,连同他头上的小狐貍也猛地擡头:“为何?!”
忘情却苦笑一声:“因为这是报复,是那位对他自不量力的报复。只可惜我当初察觉到太晚,若是能早些劝住他,不让他去执着于落阳山,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落阳山?!”秋禹钧一愣,楚曦岩也从狐貍模样变化回来,追问他,“那落阳山上到底有什么?为何当初秋竹筠会忽然去临风门抢落阳山?”
可忘情却是答非所问:“那落阳山现在无主了,倒是好事。”他又看向楚曦岩,“记得和你师尊说说别碰那山,他总是闭关,知道的太少。”
“我知道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东西,能告诉的也就是这些了,陛下这回可以饶过我这老东西了吗?”
对面两人定定看着他:“先生当真只知道这些?”
“陛下若不信,我也没办法。”忘情摊了摊手。
“那先生所说的“那位”是谁?所谓的报复又是什么?”
忘情却是一笑:“我也不知道,猜的。”
“……”
秋禹钧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是猜的那么简单,但他不说,是知道自己不会真把自己的启蒙先生怎么样。
而且秋禹钧猜,就算自己真的逼他,他不想说的依旧不会说出来。
“回去府上禁足半月,罚俸半年。”
忘情却坐在原处没走,犹豫着又瞧了眼秋禹钧,眨巴着眼试图讨价还价:“可以不禁足吗?”
“再说就两个月。”
忘情果断起身告退。
待这位合欢宗的宗主走远了,楚曦岩坐到秋禹钧身边:“宗主当真只知道这些吗?我不信。”
“我也不信。”秋禹钧斜靠在楚曦岩身上,“但是先生的性格我知道,从我小时候起他就这样,不管藏了多少秘密,只要他不想讲,就没人问的出。”
楚曦岩叹了口气,摸了摸身边人靠在他身上的脑袋,心不在焉地又问:“所以……当初秋竹筠为何会忽然来抢落阳山?”
秋禹钧却摇摇头:“我也不知,关于我皇兄的太多东西要么是在那几年的战争中遗失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有记载。原先我不曾在意,现在想想,的确有些不对劲。所以始祖所说的那个掌握鬼族秘术的人难道是魔族中人?不然也无法解释,对方能手眼通天到插手皇室内部。”
“不像。”楚曦岩摇了摇头,“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仅仅过了一天,好像原本平静的世界天翻地覆。或许这世界本就暗流涌动,岌岌可危,只是两人在过去短短百年间接触到的都是被粉饰的表象罢了。
忘情不希望他们查下去,赤扬也为他们留好了后路,但两个人谁也不打算就此收手。线索很多很杂,那就一个个查,反正近来影卫无事,留在身边还不如都派出去。
一部分影卫被派去落阳山,一部分则被派去丰城,和商歌取得了联系,一同调查那位“祝月仙人”。
后者乐得有如此助力。
至于秋禹钧和楚曦岩,则是短暂地从这些事里抽身,投入进了另一件事——
过年。
这是旧年终结与新年伊始,对于魔族百姓来讲,不论有什么放得下和放不下的,都必须给年节让步。秋楚两人即便再如何为进来的种种事端烦心,也不想辜负了他二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年。
除夕有家宴,初一要祭祖,初二总算没了安排,庙会也热热闹闹地开始了,秋禹钧和楚曦岩一大早便收拾好,可偏生影卫赶在他们出门的前一刻递来了密折——
这种折子一般都是他安排在各个领城的影卫,在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时才会递过来的。
大过年的怎么还要处理突发情况……秋禹钧幽幽想着,抱着沉迷于变成狐貍的楚曦岩坐回桌边,打开了那折子。
折子上的信息很简练:位处魔域边境的越城,逐魔会安插的细作频频有动作。
逐魔会?秋禹钧眉心微蹙,他记得在两界交战之后这群家伙应当元气大伤了,如今竟还大着胆子来魔域挑事,可不符合会主那贪生怕死的风格啊……
“很难处理吗?”楚曦岩打了个哈欠,从衣领里钻出来擡头看他,虽然秋禹钧没说,但事关魔域内政,他还是选择了避嫌。
“不难。”秋禹钧嘱咐影卫做了些安排,随后摸了摸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走吧,逛庙会去!”
……
庙会热闹好玩,但介于两人谁都没逛过,因此还特意把翠花拉出来当导游。终于能出来玩,这姑娘高兴得很,即便是跟在魔君身边也停不住因激动而滔滔不绝的嘴。
甚至连秋禹钧都很难打断。
于是半个时辰后,翠花就被秋禹钧打发去六芳斋排队买吉祥酥去了——据她说,六芳斋今年搞了个不一样的,往糕点里随即塞了块金子,吃到的人今年能讨个好彩头。
秋禹钧则带着楚曦岩去了祖神庙门前,要去摸一摸传说中能去病去灾的石猴。
现在时间还早,但祖神庙门前已经有了不少人,烧香拜祖神的队伍排的老长。但听翠花说,现在这人还算少的,再过一两个时辰怕是挤都挤不进来!
两人七拐八绕地绕过人群到了目的地,在看到那小石猴时楚曦岩却“噗”地一声笑出来——
雕工精细,唯独脑门锃亮。
“这石猴就算能去病消灾,也一定保佑不了人长头发。”说着,在那锃亮的脑门上狠狠呼啦一把。
秋禹钧也跟着笑:“可别说了,不然小猴子保佑你掉头发。”
“这么记仇啊……”
祖神庙前人头攒动,在来拜神的人越来越多之前,秋禹钧带着楚曦岩从庙里走了出去。前脚刚踏出门,后脚便听见有人喊:
“公子——”
两人回头,是翠花,身边还带着个陌生的少女。
待人走近,看清那少女的脸之后,楚曦岩却是微微一惊。
“怎么了?”
“没事。”楚曦岩摇摇头,“这姑娘怎么还带回来一个?”
“谁知道……”秋禹钧一副不意外的样子,“这姑娘话多又常闯祸,要不然也不至于从原本的宫卫降成库房看守,这回说她带回来个要债的我都不奇怪。”
“那个……两位公子。”翠花提着包点心不敢看秋禹钧。
“这回又闯什么祸了?”秋禹钧毫不意外地质问。
还没等翠花说话,跟着她来的那位姑娘两手一掐腰:“一两银子,给钱!”
“怎么还真是要债的啊?”秋禹钧捂脸,“先前不是给你银子了吗?”
“那个什么……荷包被扒手偷了。”翠花声音越说越小,“这吉祥酥是最后两份了,我不付钱就被别人买走了,所以只能跟店家说回来取银子……”
“所以她是老板?”楚曦岩看向掐着腰的姑娘。
“啊不是,她是老板闺女。”
“喔。”楚曦岩上下打量这所谓的“老板闺女”,看的后者气焰都弱了几分。
“快些付钱!我家店里可是很忙的!”
秋禹钧无奈付了钱,在那姑娘离开后对翠花幽幽说了句:“修行落下了吧?连普通的扒手都能从你身上偷东西?回去让邱裳好好陪你练练,正好年节有时间。”
“啊?”
翠花大悲,年节啊年节!谁过年还要修行啊?!
她不敢反抗秋禹钧,偷眼向一边的楚曦岩求救,后者吃着糕点回以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并适度地表示了鼓励。
“对了。”秋禹钧又补充,“丢的银子从你俸禄里扣。”
“啊……”
翠花绝望,感到世界已经失去了颜色。
离开祖神庙后翠花就提前回月华宫了,余下的两人边吃着那两份吉祥酥边沿着喜水街逛。
街上的确如翠花所说,什么热闹玩意儿都有,可楚曦岩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虚虚盯着街上某处,直到身边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楚曦岩愣了下才开口:“在想我小时候。小时候在丰城,别说扒手,打家劫舍都很常见,我记得有一回我和大哥在大户人家倒出来的垃圾里拾到两文钱,欢天喜地地想去买个包子吃,结果半路就被人劫了,包子没吃上不说,还被人打了一顿。”
话说完后,秋禹钧安静看着他,眸光在日光下一闪一闪的,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拉起人手就走。
“欸,干什么去?”楚曦岩手里半块糕点险些没拿稳。
“去把包子铺包下来给你!”
楚曦岩眨眨眼,失笑道:“那么多包子我怎么吃的完啊,而且这吉祥酥可比包子好吃,我现在非要包子做什么?”
秋禹钧停住脚,转身问道:“这么好吃?”
楚曦岩从精致的糕点纸包里拿出一块给秋禹钧:“你尝尝。”
秋禹钧接过来,认真嚼着糕点,仔细品了一会儿才评价道:“的确还不错,和宫里的差不多。”
“能从陛下嘴里听见这个评价,看来这六芳斋的糕点师傅的确有些本事啊。”
楚曦岩笑着,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后冷不丁后牙被硌到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唔”了声,随后竟是从嘴里吐出块金色吊坠来!
这吊坠被雕成个元宝状,前后各刻了“吉祥”二字,看着朴实又讨喜。
看来,这便是六芳斋搞出来的“新花样”了。
“纯金的?六芳斋这是今年下了血本啊。”
秋禹钧原先对“讨彩头”的说法不以为意,不过商人牟利的手段罢了,但如今这小金元宝被楚曦岩吃到了,他决定还是信上一回。
他的岩岩往后必然能平安顺遂。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秋禹钧和楚曦岩便又继续往前逛去了,长长的一条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繁华与安逸。
但秋禹钧不知道,楚曦岩将那吊坠掩在袖下,手心渡了些微灵力过去,原本的“吉祥”二字上便忽然浮出几行符文来,顺着指尖化作一团灵气进了楚曦岩的身体。
这是过去在临风门时,陆天明闲来无事研究出的许多小玩意儿之一,其解法除了门内少数几人外无其他人知晓,而楚曦岩则恰好是其中之一。
顺着那团灵气,楚曦岩读出了其上附着的话语——
“木兰街,庆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