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门

临风门

合欢宗主忽然塌了个院墙,放在以往,肯定要被京城许多闲来无事的达官贵人好好说道说道,但如今大家都忙着讨论刚刚破大乘境的襄华仙尊,几乎没人关注塌墙之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合欢宗主。

唉,真是可怜。

秋禹钧在见到忽然前来月华宫的忘情时十分意外:“先生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忘情眼神幽怨,视线缓缓移向楚曦岩:“为了我那塌了的院墙。”

在一旁沉迷于品鉴糕点的楚曦岩诧异地对上忘情的目光:他不就是最近吃的多了些,难道看起来很像一堵墙???

“……先生。”秋禹钧将忘情的目光挡了回来,“虽然我之前罚了你的俸禄,但也不至于连个院墙都修不起吧?”

忘情狠狠的叹了口气,把秋禹钧连拖带拽地拽去一边:“你先去忙别的去!我跟这位小仙君有话要说!”

秋禹钧:???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忘情回头看了一眼拿着糕点朝这边好奇打量的楚曦岩,压低声音道:“哎呀我这不是来替你瞧瞧你未来道侣嘛,先生我好歹活了一千多年,阅人无数,总得来给你参谋参谋嘛!”

秋禹钧完全不信:“……先生,我俩在一起都好几个月了!”

现在才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哎呀没事没事,你赶紧忙你的去,我来的时候还看见玄冥跟赤血两个因为军队开支吵个不停呢!快去拉拉架去!”

“可是——”

“别可是了,走你!”

就这么连推带拉地将人送出门去,忘情“哐”地一声把门关上,坐在了一脸懵的楚曦岩面前。

“呃……宗主大人早?”

“嗯,早啊。”忘情随手挑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

楚曦岩沉默一瞬:“……宗主大人,我不会修墙。”

忘情被他逗笑了:“嗨呀之前说着玩的,又没说让你修。”

就算修也得找你那师尊修!

“话本看过没?一般在小两口浓情蜜意打算成亲的时候,总会跳出来一个不解风情的长辈来拆散他们。”

楚曦岩一瞬间紧张:“所以宗主是来——”

“别那么紧张嘛!”忘情摆摆手,“我又没那么不解风情,不过,我的确是过来专门看你的。”

楚曦岩:“??”

只见忘情环顾四周,将随侍的宫女一并赶了出去,才小声问他:“陛下他没欺负你吧?”

楚曦岩:“???”

好问题,这要看怎么欺负了,如果是那种意义上的欺负的话,每晚都会……

也不知从他几乎空白的表情上读出什么,忘情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那对你来讲,陛下他……”忘情努力斟酌了词汇,“好吗?或者说,喜欢吗?”

楚曦岩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忘情的来意,他一笑:“当然好,他特别好,想不到宗主大人居然会特意来关心我这个?”

忘情移开视线不知想到什么,似乎不太想接这个话茬。楚曦岩随即又接着道:

“不过,您真正担心的,应该是我舍不得走了,我师尊一着急直接打过来吧?”

忘情心道当然不是,楚襄叫他管管秋禹钧,他怎么可能管得了?不过是心疼自己白白塌了的那面墙,特意进宫来看看这俩小年轻,不是在像话本里那样在搞什么强制爱就万事大吉了。

但楚曦岩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您放心,我不会在此久留的,再过不久我就会离开。这次……阿钧应该不会再追过来了。”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看见了一抹匆忙躲开的身影。

忘情了然,朝着窗外不着痕迹地一瞥,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来又不是要问你这些的,话说你俩在一块那么久了,但以陛下的性子,应当还不曾和你说过他小时候那些糗事?”

“反正他又不在,我就同你讲讲!”

楚曦岩闻言两眼放光。

“这孩子小时候跟现在不一样,四五岁的时候,特别能闹腾,夏天最热的时候也耐不住往外跑,跟着府上几个侍卫的孩子跑去泥坑里打滚,一天得换上四五回衣服,关都关不住,一个夏天过去,原先白净的小娃娃都晒成黑炭炭了!”

“还有,这孩子小时候羡慕修道之人能御剑上天,自己又不肯上心修炼,所以一天天地喜欢往树上爬,拿个小木剑垫在脚下觉得自己就能飞了,结果从树上掉下来摔进湖里,得亏我听见声了才把他拽上来。”

忘情这边讲的起劲,楚曦岩那边也听的津津有味,忽然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秋禹钧黑着脸站在门口。

“先生……”

忘情及时住嘴,换了一副笑又转回头去:“哎呀,陛下回来好快,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哈!”

说完,起身告退的那叫一个快。

回去宗主府后,忘情马不停蹄地给临风门那位发了个传信:

“放什么人?你那小徒弟已经被我家小崽子迷的五迷三道的了!”

末尾配以一个吐舌头的鬼脸图案。

发完那传信,忘情站在正被工匠修葺的院墙前,内心感觉格外解气。

月华宫内,忘情离开后,秋禹钧就坐在楚曦岩身边,往嘴里闷头塞糕点。

“你什么时候在外面的?”楚曦岩给他递了一杯茶。

秋禹钧不答。

“难道一开始就没走?”

秋禹钧还是沉默着塞糕点。

楚曦岩摇了摇头,只好拿出杀手锏:“听说,你小时候是个黑……”

他一句话没说完,秋禹钧就立刻出声打断:“别听先生的!我小时候可白净了,才不是黑炭炭!也没有喜欢玩泥巴!”

“哦——”楚曦岩尾音拉的老长,在秋禹钧幽幽的目光下又及时打住。

“那你也一定没有踩着木剑从树上往下跳咯?”

“没有!”秋禹钧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却心虚地躲开。

楚曦岩笑的前仰后合地倒在秋禹钧怀里:“黑炭炭就黑炭炭嘛,挺可爱的。”

秋禹钧搂住楚曦岩笑的耸动的肩头,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等着怀里人笑够了,他才开口说了话:

“你说……你很快就会走。”

楚曦岩收敛了最后一丝笑意,伸手环住秋禹钧的腰:“对。”

秋禹钧却不再接着往下说了,即便是他问出的这句,他觉得也挺没意思的,毕竟这件事本也没有别的余地了。

“等你和师门那边商定好所有的条件,我就会离开。”楚曦岩从他怀里擡起头来,“这次,你还会来追我吗?”

秋禹钧一怔。

第一次在无方境遇见陆天明时,他将人带了回来,第二次送楚曦岩去了边境越城,他将人追了回来。

他始终没有做好恋人离开的准备,那这次呢?

他不知道。

“不要来追我了。”楚曦岩温柔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叫人心一揪,“这次我不会再等你了。”

秋禹钧呼吸一滞,双目微微睁大,环住楚曦岩腰的双臂下意识一紧。

“我不会等你,但我终有一天会来找你,或者说,你来找我,并且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楚曦岩视线望向窗外密布的云,眸光暗了暗:“我原本以为自己遍历过世间腐烂的沉疴,这次下山才知道那只是这世间病症的一角。”

“那天你问我,两界究竟为何会数千年争斗不断,我才逐渐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错的离谱,人们居然会对战争习以为常,将对于非我族类的偏见奉为臯臬……”

他讽刺地笑了声,侧脸在秋禹钧脖子上蹭了蹭:“连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事都容不下。”

“有病就得治,错了就得改。”楚曦岩擡起头来,对上秋禹钧的视线,“就算我再舍不得也要回去,我要让长久以来的错误更正过来,然后,和你成亲。”

秋禹钧眸光微动:“但那一天一定会等上好久好久,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等,对么?”

“当然。”

秋禹钧释然地笑了声,在楚曦岩唇上印下一吻,而无形悬在他头顶的那柄利剑,在此刻缓慢地、无声地碎成了齑粉。

……

襄华仙尊破境后,临风门很快回绝了秋禹钧提出的那道契约。

魔族这边不会继续强留楚曦岩,但秋禹钧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把人放了,毕竟他当初将人“抓”来辰都,定的罪名可是“行刺魔君”,不占点修真界的便宜,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所以,你打算怎么榨干我的剩余价值?”

重华殿内炉火噼啪,床帐轻纱拂动,楚曦岩侧身躺在秋禹钧身边,轻声问了这么一句话。

热气吹在秋禹钧的锁骨上,叫人无端泛起一股燥热。

“怎么榨干?”秋禹钧一笑,视线从枕边人微颤的睫毛滑到他柔软的唇,凑上去咬了一口,右手伸进寝衣里,搭上纤细的腰,“还能怎么着,这么榨呗。”

眼见身边这人手脚都开始不老实起来,楚曦岩将越凑越近的大脑袋往一边推了推:“说正事呢!”

“喔。”秋禹钧撇了撇嘴,哪有在床上说正事的啊……

他叹了口气:“我想从商路的事入手,至于具体的……还得和朝堂那些老家伙讨论讨论。”

楚曦岩不意外。

两界之间断断续续打了这么久的仗,忽然要开一个新的商路,无论是哪一边都将受到莫大的阻力。

所以若想开始,总得先借些正当的由头来做掩饰。

而眼下无疑便是一个契机。

“好了,这回正事说完了。”

“什……唔!”

秋禹钧搂住楚曦岩的腰,翻身一压将人压在身下,还不等身下人反应过来,倾身堵住了那张还要再说些什么的嘴……

往后三日,秋禹钧都忙得很,楚曦岩也跟着闲不下来。他被秋禹钧变成狐貍,悄悄带去和那些朝臣们讨论临风门换回他们二弟子的条件。

楚曦岩问他,就这么把他带到那种场合,不怕他为修真界窃去情报?

秋禹钧一笑,说怎么能算窃取情报,他们讨论的本就和商路有关,先前还作为临风门的二弟子来同他谈合作,那参与进来不是很正常?

交换条件很快被确定下来,是要对于魔域与临风门领城之间来往的商队调整关税——魔族的商队降低三成,临风门的则相应提高两成。

这方案是秋禹钧最后敲定的,楚曦岩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两成的关税,以临风门的财力,补贴给领城内的百姓就可以,因此这条件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可一旦这样时间久了,反倒是那些看上去和这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门派,就要受到许多影响了。

不过这些便是后话了。

临风门同意了交换条件,魔族也答应了放人。

楚曦岩是在师兄和师尊说好去边境接他的前一天晚上走的。他不记得自己和秋禹钧做了多少次,也不记得自己身上被人疯了似的留了多少暧昧的印子。

他带着一身的痕迹最后一次吻上枕边人的额头,披着夜色离开了月华宫。等到第二天秋禹钧醒来时,怀里只剩下失去温度的一团被子。

……

楚曦岩在临风门内住了百年,但如今离开不过数月,再一看却是恍如隔世。

临风门和辰都不一样,这里几乎没有四季轮转,永远是生机盎然,不管杂草还是灵植都长的很快。

因此等楚曦岩回去自己的住所,先前一时兴起种在花盆里的一棵小苗已经抽枝长成了树,复杂的根系冲破花盆的陶瓦,倔强地伸进肥沃的土泥。

“原来这是棵树啊。”楚曦岩仰头看着枝梢上细嫩的树芽,喃喃自语。

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他——

“师弟?”

楚曦岩回头,看见满眼不可置信的陆天明。

“我和师尊去边境没接到你,还以为……”陆天明快步走上前来,反复打量眼前失而复得的小师弟,“回来就好,都是师兄不好,叫你受委屈了,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人都……”

一个“瘦”字没说出口,陆天明诧异地瞧着楚曦岩脸上略微显现的婴儿肥:

“呃……胖了??”

楚曦岩:“……师兄。”

这个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