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

瀛洲

两百年前,京洛创立天下座,授业于天下修士;

一百五十余年前,天道颂其功业,遣使者嘉奖;

一百年前,京洛叛道入魔,遁入魔域,苍南山就此分裂,成为如今的苍南派。

但在当年,被整个修真界通缉的除了京洛之外,还有护着重伤的京洛进入魔域的第十六弟子。

也是京洛原本中意的门主继承人。

木闻笙看着对面许久未见的小师妹,阖眸敛去纷杂的思绪,尽数付于一声叹息。

“……师妹,你居然还活着。”

苏霄扶额:“师兄,一百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木闻笙一噎,在心里默默撇了撇嘴。

当年师尊就说他太木头,连个迂回的话都不会讲,将来恐怕只能一辈子只能跟剑过了。

但谁能想到,变故突生,天骄陨落,到最后能撑起整个门派的,居然只剩下了他一个。

“师兄的确不会说话,但师兄的脑子没当年那么木头了。”木闻笙勾了勾唇,“明知道自己是通缉犯,还要往苍南山上跑,师妹应该不单单是来叙旧的吧?知道师兄是块木头,就不要再迂回戏耍师兄了。”

苏霄莞尔:“那师兄不会把我来这的消息漏出去吧?”

“自然不会。”

“嗯哼?以前的师兄可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的。”

“那道通缉令不能算理。”木闻笙沉默片刻,“修真界的许多事都不讲理。”

苏霄一愣,随即苦笑一声:“看来师兄的确变了许多啊。”

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这次回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想和师兄讲讲,过去这一百年内,我去了哪里。”

“世间有传言,海外有仙山,名曰瀛洲,但从未有人寻到过,人们也从未见过岛上来客,却殊不知,那仙山绝非什么修炼的宝地,而是重重天雷封锁的、天道流放罪人的牢狱。”

“我便是误入了那里。”

木闻笙掀起眼皮:“说是牢狱,但师妹你如今出来了。”

“没错,但这并非天道网开一面,而是被囚困其间数千年的罪人,硬生生为自己撕开了一条路。”

苏霄勾起唇角,“师兄,天道将倾了。”

木闻笙猛地一凛:“师妹慎言。”

“我说的有错吗?师兄莫要忘了,百年之前师尊为何入魔。这百年间我不在修真界,而师兄身居高位,天底下像是师尊那时一样看不得说不得的事究竟有多少,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木闻笙默然。

他的确无从反驳,他的确见证了太多。

比如一年前无方境的动乱,再比如百年前丰城的邪阵。

……

此时的丰城,暗流涌动。

秋禹钧和楚曦岩扮作游商,一进城便被派来此地的影卫接走,住进了商歌许久之前在城里买下来的一户宅院。

院子外放了隔音法器,楚曦岩起初只以为是要防止被人监探,进了院门后才发现,这法器还为了防止两个天天吵架的人扰民……

“应麟,你都十六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我虽然不反对你非要守在我身边,但不代表你就要跟着我以身犯险!”

“懂事懂事又是懂事,我们两个里面不懂事的到底是谁?一身倔脾气非要以身犯险的又是谁?十四哥哥怕不是忘了,我才是师兄!我要护住自己师弟有何不可?!”

“可应麟你才十六岁,你见的人不多,经的事也太少,坏人可不会顾忌你龙裔的身份,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如何同师尊交代?!”

“………”

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秋禹钧和楚曦岩杵在原地,视线也追着说话人左右摇摆,见他俩谁也没有停的意思,秋禹钧干脆提议:

“等他们先吵完再说吧。”

楚曦岩深以为然,两个人贴着院墙绕过那俩冤家,悄悄地进了屋,再轻轻地关上门。

秋禹钧倒了两杯水,端起一杯要递给楚曦岩,一转头就见楚曦岩蹑手蹑脚走回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院内战况。

秋禹钧:………算了他也来。

于是门板贴上第二个人。

商歌和应麟战况激烈,话题越吵越偏,从上次受伤吵到上上次被师尊关禁闭,再吵到上上上次从师门偷跑,甚至扯到了应麟还是颗蛋的时候。

彼此之间的黑历史不要钱似的往外撒,不像某个人……

楚曦岩一言难尽地看了秋禹钧一眼。

秋禹钧:?

大约是吵累了吧,又或者吵烦了,在商歌第三次强调应麟还是颗蛋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滚的时候,吵架声终于彻底止住,至于谁胜谁负……难以评判。

脚步声逐渐向房间接近,两人迅速从门板离开,坐在桌前品茗,仿若无事发生。

随后商歌推门而入,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楚曦岩对面凳子上。

或许是气氛有些尴尬,楚曦岩默默倒杯茶,给商歌递了过去。

接过茶喝上一口,商歌终于叹口气道:“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楚曦岩:“没有,我们俩一直坐在这里品茶来着。”说着杵了杵身边的秋禹钧。

“啊,对,好茶。”

商歌一副“你们继续演”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街边十文钱一大袋的茶,陛下也觉得好茶?”

秋禹钧、楚曦岩:……

“咳,换个话题。”

“对,来说正事。”

商歌看着对面两人一唱一和,又叹了口气:“你们是想说那块石板的来历吧?那的确是从祝月在城郊的一个窝点得来的,但那处窝点已经废了,我后来带着影卫在里面搜了三次,但除了最开始的那块石板,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了。”

“原本那窝点里还有人驻守,但很可惜,抓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审问,那几人的血肉便如蒸发一般,转瞬只剩下白骨,而白骨上还刻着几串青黑符文,那符文很奇怪,和一般的灵力不太像,反倒更像是……”

秋禹钧忽然出口接上:“更像诅咒。”

“没错!”商歌看向秋禹钧,“陛下怎么会知道?”

“先前在王顺的尸体上,也有这东西,应当是祝月用来控制他们的。”

楚曦岩:“那之前应麟说的大哥受了伤是怎么回事?”

商歌一愣,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一边:“影卫抓人的时候被波及到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楚曦岩不信任地看着他。

但还不等商歌再说话,他脖子上挂着的龙鳞吊坠忽然变成条小龙,朝着楚曦岩开口:“哪里是波及那么简单?哥哥是被传送阵法给反噬——啊!”

话没说完,商歌面不改色地拽下小龙丢出窗外。

对面两人:……

秋禹钧追问:“传送阵法?”

商歌无奈,点点头:“我刚要说的,祝月以往十分谨慎,很难抓到把柄,否则我也不会追查他的组织几十年都没能有什么大进展。去年无方境邪阵被破后他居然也能沉得住气,直到最近终于憋不住有了动作,我才能顺着查了下去。”

“他在丰城就像个野兔子,到处都是他打的洞,并且在每个窝点内都设有传送阵法,方便他和他的人转移。这些阵法之间互通,因此通过一个阵法来推算其他阵法所在位置也不是没可能。”

楚曦岩蹙眉:“所以大哥是去闯阵了?”

商歌干笑两声:“没办法,当时事态太紧急,其他人都被牵制住,若我不去,那阵法就要崩解了……而且我又不傻,闯阵时有用法器护体的。”

楚曦岩一声不吭地看着商歌狡辩,随后便见他脖子上一圈符文浮现,原先那条龙鳞吊坠又挂了回来。

原来还是丢不掉的啊……

眼见那吊坠又要变成小龙,商歌眼疾手快地扯下来塞进茶杯,拿过茶壶的盖子往上一盖——

茶杯里小龙:“咕噜噜噜?咕噜噜!!”

秋禹钧、楚曦岩:………

“虽然的确受了些伤,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传送阵联通的其他阵法,我隐约窥见了。”

商歌从储物戒取出张丰城舆图,在其上指了一处地方:“就在这里。”

秋禹钧和楚曦岩凑过去一看,是一处普通村落。

“我打算明天过去瞧瞧。”商歌说。

可他一句话刚说完,茶杯里小龙就顶起来盖子:“哥哥身上还带着伤就想明天——”

盖子“啪”的一声又被商歌按了下去。

“咕噜噜噜!!”

……秋禹钧和楚曦岩已经逐渐习惯了。

“不行。”这次反对的是楚曦岩,“应麟说的不错,大哥身上还有伤,而且修为也低,还是在这里好好养伤为好。”

商歌:……一定要强调修为低吗?

“至于明天,我们两个去便可。”

……

商歌本来给楚曦岩两人安排的他隔壁房间,但秋禹钧出于不想夜深了再单独给房间加个隔音结界的考量,最后要了最角落里的一间房。

睡前,楚曦岩去了商歌的房间。

商歌很意外,也很高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从一开始自己受伤移走,然后聊起一年不见发生的许多事来,直到无意间说到应麟,话才突然少了下来。

“应麟那孩子……”商歌叹气,“真是越长大脾气越大了。”

“大哥就没想过,其实是自己太不坦率了吗?”

商歌一怔。

“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应麟气的又不是你执意要查这么危险的案子,而是在气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什么都想撇开他。”

“我没有……”商歌小声狡辩。

“真的没有吗?”楚曦岩用鼻子哼了一声,“若是如此,大哥为什么至今不肯告诉我,你在过去一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我…”商歌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想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旧账上去了。而且,或许这才是楚曦岩今晚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楚曦岩直直地盯着商歌,见对方依旧没有想说的意思,索性起身要离开。

走的门口,却忽然被叫住。

“小六,你过来,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

商歌心死如灰,一共就两个弟弟,得罪了一个,总不能叫第二个也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