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缓步 她原以为这是恩赐
第118章缓步她原以为这是恩赐
黎黎几人屏了声息,却发现来人正是王娘子和小雪。
“村中妇人皆遭了他的道,再有半月就要重修庙宇了。”王娘子看着黎黎,忧心忡忡。
“......他许下了一个承诺,从此后再不用祭祀。”
“只说庙宇香火鼎盛后,沉在地下的魂魄会从家人的梦中重返人间。”
而孤山镇中男丁早年皆死。
那孤山镇上多是平民百姓,除了十年前送往须臾的黎庭雪外,镇上找不出第二个与妖精鬼怪打交道的人。
李却灯并未识破薛沣的身份,直到这庙里的石像开始遭人厌弃,香火不再。更有遭反噬者家属肆意打砸,镇上人也对薛家夫妻心有怨言。
李却灯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心里却从未怀疑过薛沣,直到他夜中频频起身往破庙去。
——她跟着,然后亲眼见丈夫擦拭石像,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其中。
于是她慌忙逃离。
趔趄脚步外,还有一个人正注视着她。
“我的父亲新任族长,负责料理这件事。他日夜翻阅族志,发现了那是什么。”
“同在百年前,孤山镇中生一参天异树,夜中暗生浮光可照路人,傍晚间族人皆参拜于树下。”
“神树降下许愿的种子,族人以精血换之。”
“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沈阔毛发皆立,背上发凉。
那现在的树岂不是在......
他暗自看向奉英,却见她擡着眸子也正注视着他,目光相触,她对着沈阔微微一笑。
黎黎点头。
她将薛凉月扶起来,靠着树给他一颗一颗吃着药。
“父亲同样发现了薛沣的秘密,但他和李却灯一起长大情分极深,于是给了她三日时间去询问薛沣。”
“果然一问,薛沣立即承认了自己确是青伏化身,但从来谨小慎微,且对深夜外出之事全无印象。”
他求李却灯相信他。
她相信了。
“她告知我父亲事实,与薛沣一同前来,将命交到我父亲手里。”
见他二人情意深重,族长也知晓若杀了薛沣李却灯绝不独活......他却不能置族人生死不顾。贸然对石像出手恐惹到更大的麻烦,于是只好将镇上男丁集合起来日夜轮着看守石像。
薛沣则由李却灯看着。
听到这里,几人都大致明白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言沉默着。
人有贪念,即使早知这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怕依然有人夜中暗自前去,供奉神像许愿。
“不知哪日谁人夜中纵火,庙一烧,薛沣也疯了。适时李却灯恰逢生产却遭刺激,于是生下了一个......死婴。”
“也就是我。”薛凉月喘过一口气,接过师姐的话。知晓众人心中疑惑,薛凉月漠然一笑,扯得嘴角生生地疼痛起来。“后来不知晓他用了什么手段,几年后我竟活了过来。”
薛凉月再一睁眼化作人身,已然身处黎黎家中,也就是那时和黎黎相识。
“薛沣不知所踪,那庙里的石像却仍旧在作乱。也不知到是哪一日,庙后竟生出一颗同族志中一样的虫树。”
“许下一个愿,便长高。”
“李却灯死后,母亲带着师门几人从须臾来,一边找寻薛沣踪迹一边设法抑制这树的成长,设阵严禁供奉。”
“后来凉月凭空出现在家门口,他们终于找到了方法。”
“我的血。”薛凉月冷冷道。
黎黎点头,“我们这些年来回往返,也是为的这个。”
沈阔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又看向一边的齐悠白。
师兄倒是一点不惊讶。
“大师兄之前就知道吗?”他不禁问,叹几人这些年不知道瞒着自己多少事,自己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师弟般。
齐悠白淡淡一笑,却什么也没回答。
“黎黎,”一边的王娘子有意看向黎黎处,又像是对着靠着树的那人劝道,“还有半月时间,你们实在不必急着——”她是很不喜欢这姓薛的,但是终归……她是灯娘的孩子。
“好。”黎黎应答道,“我知晓了。”
“好在现下将一切理清了,”沈阔察觉几人间沉默气氛,“只消找到对付薛沣的机会。”说到这个,他想起齐悠白刚才提了一嘴的冒险之法,便想着开口问。
底下堪称残血的师弟吊着气又开口了。
“先回去吧。”他声音嘶哑,对上那师兄的目光,执拗道,“王娘子说的对,还有半月时间,总有更保险的法子。”
齐悠白并未拒绝。
这边的沈阔心中却挣扎:那天奉英带自己看的虫树岂不就是一切源头?想着自己那时还握着恶虫仔细端详,他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黎黎他们知晓那棵树是长在哪里的吗?若是不知道......他想起奉英对那树的熟悉程度和那天说的话,心上不免生出一股恶寒。
还有那件她让自己答应的事,到底是什么?光想也无用,沈阔跟着几人重回那通道,一边走着一边想:还是回去和师兄几人商量一二,告知奉英带自己去做的事情。
他并非完全怀疑她的用心......只是今天提及到这虫树,奉英明明那样熟悉却一言不发。
她到底为何非要告诉他一个人?要说奇怪的,还有齐悠白。光是一口吃下那带了虫子的餐食不说,听听黎黎讲话时也丝毫不见惊讶,好像他早已知晓这件事来龙去脉似的......
沈阔心中略恼,以至在洞中走时差点一步踩上了前面人的裙摆。
“小心。”
奉英姑娘在昏暗通道中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他。
沈阔对上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的声音同样微弱得也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听到。
“这通道狭窄,千万缓步而行。”
沈阔应了一声。
*
青丝是被热醒的。
她似置身于一个火炉中周身皮肉都在受着煎熬似的难受,以至于睁开眼时差点给眼前垂下身看自己情况的徐怀真猛地一拳。
好在徐怀真躲闪得当,于是只被青丝打到一点肩膀。
“......”
“抱歉哈。”青丝意识还是不很清楚,看着面前臭脸非常的徐怀真却感到一点真实。
“我出来了?”她问道。
徐怀真沉默的应了,随手给她掖掖被子。
青丝太阳xue一跳,怪不得她这么热——这盖在身上的大棉被是怎么一回事?她将手伸出来摸了摸额头,上面也有一块正滚烫着的毛巾。
“谢谢......”她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将头上巾帕取下。
徐怀真见她起来,默默站了起来,离她远些。
“衣服是鹿师姐给你换的......”她没问,他自己却解释道。
听身后青丝只愣愣回了一句嗯,便道在门口等她,想知道什么出来再说。
他刚一将门关上,青丝立即跳下床。
出来之后青丝发现他已经把吃的准备好了,只闻起来就非常不错。青丝一边坐到他对面去,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堪称“乖巧”的徐怀真和几年前想甩她一弯刀的“珍珍师妹”联系到一起。
然后她沉默吃着,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
徐怀真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不必解释在苍澜殿里见了谁,我懒得问你。”
青丝夹菜的手一愣。
“本来就是我自愿帮你进去而已,”徐怀真喉头一紧,“本还想回去找你,谁知你倒自己出来了。”
“嗯,”青丝看着他脸色,良心突地不安,回应道:“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
徐怀真擡头看她,又想起师父曾说的话,他十分想不甘心问道只有感谢吗?其他什么都没有?
但他终于还是开不了口。
“还想知道什么,”徐怀真呼出一口气,“在里面弄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青丝的筷子这次是真的掉了。
徐怀真愤愤地恨了她一眼,自嘲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样笨?”
他到底要怎样瞎眼才能不知晓她随他来的目的?
“青丝。”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很冷,然而大半是无奈。“不要再装作不知道。”
他并非傻子,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
“若非看你实在太笨,我是不想管的。”话到嘴边,徐怀真又将意思一变,好像自己根本不在乎她似的。然见她已然无心吃饭,他便立直了腰杆要继续问些什么。
“等等。”她开口,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瞧。
“你没有坏心,我是知道的。”
徐怀真被她一噎,心中暗自骂道这是什么话,自己当然没有坏心。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后回答我几个问题。”
青丝轻轻放下筷子,看向徐怀真懵懂脸色,“听吗?”她问。
他自然要听。
青丝脑中一番考量,勉勉强强讲了个女子巧合之下背井离乡陷入困境的故事,然而她并不说这故事主人公是谁,想来徐怀真明白。
他听完了,知道她心里的意思,然而踌躇问道:“只需解决眼下的困境不就好了吗?”
“她虽背井离乡,但……领略了常人不能所见的景色,本身受益不浅。
“这样看来,也算是好事一件。”
青丝却摇头,“要是她认为这并非好事呢?”
徐怀真沉默了。因为他开始疑惑青丝所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难道她不是和齐悠白一样从景国来的吗?
背井离乡?他在这言语中体会到她不轻易吐露的脆弱和不寻常,听着倒像是个生生被拐来的良家小孩一般。
“守墟不好?”他索性将话说开,将话说得直接,“你可以来须臾,我师父想必很愿意。”
这话他乱说的,但师父疼爱他,只要他求,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青丝只得摇头。
她的意思已然很明了:无论是守墟还是须臾,对她而言总之不是想待的地方。
可惜他不懂,她也不能全盘托出。
青丝想回家。时间越长,她越觉得习惯真是个可怕且无情的东西,潜移默化就把她的一切改变。
这里固然很好,但终究不是她的家。四年时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她该大学毕业了。
这里的人也很好,却是无法亲身体会她的心情。
她想着回家,仿佛已然成为一个无望的要求和理想,要是等到别人来实现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于是只能靠自己。
“你是我很好的朋友。”青丝看着他,再次感谢道,也像是委婉拒绝了什么。
他们心里都心知肚明。
“我这样说了,你还愿意帮我吗?”青丝耐着性子,然而不再看他。虽然知道哄着徐怀真会得到更多消息,但因为无法对着他坦诚相待,青丝有些不忍心。
她觉得他对她的好感并没有达到不求回报的地步。但是自己完全无法给他想要的回应。先不说她稀奇古怪地来到这,稀奇古怪地遇上这么一群人……而且她分明对他没想法。
有想法才会奇怪吧,毕竟徐怀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青丝实在无法对一个孩子产生什么想法。
假装也假装不到哪里去。
…….徐怀真隐晦的“读懂”了她的意思,然而并没有恼羞成怒。
“我懂了你的意思,”他对着青丝道,面上是平显而易见的苍白,却仍旧撑着一张素日里的骄傲。
“但我还是会帮你。”
就像他能理解有人痴迷于修习术法日日练习一样,也能大致理解尊重青丝不喜欢在门派里生活——可她是一个孤儿。
她能到哪里去呢?
徐怀真不愿意说到她的伤心事,只好将话题转移。
“守墟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没说出口的是须臾也并非什么好地方,青丝若想回到景国自由生活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他有手有脚,偷偷下山也早已习惯。
她离开了,但总归不远。
他总能去找到她。
徐怀真就这样在心里将自己哄好,心情霎时通畅不少。随即他认真看着她问,“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记得。”青丝点头,任谁都不会忘记吧。
那时她还沉溺在初到新鲜世界的快乐里,对于陈道人几乎是百分百的信任,整天和师兄师姐打牌摸狗,扎着马步学这学那。
有时下山去打个副本——或有凶险,好在不致命,日子好不惬意。只是可惜她并不属于这里,安稳快乐显然成了毒药。况且她现在很是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不是巧合?
背后如有一双大手在推着她前行,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着道……似乎只有她心里明白。
“我是奔着守墟的树去的。”他呼出一口气,“那夜你在山上看到我也是因为这个。”
青丝慢慢瞪大了眼睛,“你想偷那棵树?”
她说的正是那棵让自己通灵运法的神树。
“哪棵?”徐师弟撇了撇嘴,“守墟偷,咳,移过去的树哪里只是一棵?”
“说什么以木入道,只是借口罢了。”徐怀真多年后提及此事,仍旧免不了义愤填膺,好歹念在青丝身份上讲话讲得好听些。
他一针见血道,“就说那丹丘道人,你可见过他使出的什么术法?”
青丝确实答不上来。
只因这些年里陈道人并不怎么教过她,只是将她丢给齐悠白一行人,也不会勉强她必须学会什么。
同为异世人,她原来以为这是恩赐。
“或许你早已知道,齐悠白曾在须臾做过弟子。”
“但你不知道吧?就连你的师父,之前也是须臾的长老。”
“他做了亏心事离开了不说,连须臾的东西也要一并带走。”
徐怀真深吸一口气,“我那时只是想拿回须臾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少年脸上说起往事不见什么羞耻,反而是难掩的愤然。“我又没做错什么。”
……青丝脑中闪过什么,但她并没有抓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没人告诉过她陈道人之前也是须臾的人。
——没有人。
怎么样样都和须臾有关?而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丝呼出一口浊气,将微微颤抖的手收到了衣袖里。
“好,我知道了。”她点头。
“但是还需麻烦你一件事,”青丝很快平静下来。至少不要失态,她这样想到。好在徐怀真喜欢她,此刻她竟这样想。
接下来便是那个问题。
“我师兄去往守墟前一直待在须臾吗?”从未离开过吗?还是说——那虚影便是一直待在须臾的“齐悠白”?而真正的齐悠白,或者说景国七皇子殿下……
一直留在皇宫里。
直到陈道人将他带走。
然而陈道人为什么带他走?他们是什么关系?齐珏为什么会答应陈道人把自己心爱的弟弟带走?
还有他们二人的母亲——
是了,青丝只觉脑中似有什么忽得联通了,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曾蓝。
景国的皇后,也就是那本小册的主人——曾蓝,她之前也是须臾的弟子。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陈丹丘必定和曾蓝有什么关联。
这样一想,青丝面上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