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第2页)
赵惠人体谅小棠身体不适,坚持要自己善后,让她离开了殓房,她便去了辨明堂。到那时发现郑主簿也在,案几上则堆着厚厚的籍册,林琮正将几本摊开的册子对照着看,天色将暗,他似未觉,浓眉紧蹙,目光在几本册子上来回穿梭,脑中的千条线逐渐相接,终于,他眸光一闪,像是找到了答案,擡起头来见小棠立在一侧,身形松垮,神情倦怠,唯独那双眼睛清透澄明。她见他得空,便上前躬身行礼,却见他摆了摆手:“坐下说。”
她愣了一下:“谢大人!”坐定后,她便向众人简述了尸检的情况,最后道出结论:“所以,师父和我都认为陈方是自缢身亡。”
“这……”孟旸挠头,“陈方杀了个乞丐,然后自己当了几日乞丐,再然后就把自己给吊死了,这叫什么事儿?”
郑主簿笑呵呵的:“这世上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有支撑它的缘由,恐怕林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林琮轻轻笑了下,眉间添了几许柔和,更显俊逸:“是有一些猜测,不过还有一些疑问,说出来大家一起推敲推敲。”说着拿起面前一册簿子,这簿子内页薄脆泛黄,显然年代久远,“既然这个案件和从前的事情有关,那么我们就从头说起。按照王氏所说,她父亲曾与陈方的父亲一道在城外开小食店,既然他们可以卖酒,那县衙税租簿上一定有记载,这便是本县景佑二年至景佑四年间的税租簿子,上面记载了这家店两个东家的名字,这个叫陈武的应该就是陈方的父亲。王氏一族世居酸枣,陈武却是外乡人,按理丁口帐上不会有他的名字,可巧景佑元年朝廷下令各地重修丁口帐……”
他顿了顿,指着另一个册子继续道:“所幸当年造册的户长心细,在王氏一家各人口的旁边添了两行小字,载明了陈武是泉州人士,老家有妻子李氏和八岁的独子陈元。”
“啊!”孟旸惊喜地拍手叫道,“莫非陈方就是陈元?景佑元年八岁,今年便是三十九,可不就是陈方!”
“嗯,”林琮又扯过另一本簿册,长指在封面敲了敲,“再来说陈方的儿子,王新月说他常去看这个儿子,可是他平常的行程单一得很,不是广泰楼就是家里,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大觉寺……”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陈方将儿子藏在了大觉寺!
“我手上的虽然是大觉寺的丁口帐,但是细究起来,几乎每个寺庙都有私度的僧人,所以从槐树林回来的时候我又让傅捕头折回大觉寺取了他们自己造的丁册,两相比较,可以看出有十一人是私度的,这些人中年纪在十四五岁上下的只有一个——慧觉。”
林琮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让大家震惊的话。
“我说我怎么觉得那瘦弱的小僧似曾相识……”孟旸用手指点着眉心道。
“事后诸葛亮!”小棠不屑地回道。
“你!”孟旸竟无可辩驳,只看着她干瞪眼。
小棠用讥诮的语气道:“既然孟小五郎料事如神,眼下林大人将那些前尘往事都理清了,就请你断一断方才你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可好?”
“什、什么问题?”
“就是……”小棠起身走到孟旸跟前,学着他的神色语气道,“陈方杀了个乞丐,然后自己当了几日乞丐,再然后就把自己给吊死了,这叫什么事儿?”
众人皆笑起来,连林琮也不禁莞尔,只有孟旸望着小棠无计可施。
郑主簿乐呵呵地环视着屋子,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下,那是一种真心的对晚辈的赞赏与喜欢。“小棠,不如你来说说?”他道。
小棠敛了笑,依旧坐好,认真地道:“要我看是因为陈方入赘王家之前犯过事儿,呐,你们想,陈方要带儿子走,这不是很简单么?走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找个乞丐替代自己呢?无非就是想要金蝉脱壳、李代桃僵,让人以为他死了,况且普济也曾说,他自己觉得罪孽深重。至于他为什么要自杀……莫不是畏罪自杀?”
田生不太明白,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慧觉眼下就在衙里,为何不直接问他?”
“知己知彼嘛!”小棠笑道,她会挖苦孟旸,对田生却是耐心得很,“只有我们自己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有了充足的准备,才能有足够的底气面对慧觉,才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正说着,侯安匆匆而来,将手中一封书信递给林琮:“小郎君,这是申屠姑娘的信。”
小棠还在跟田生说话,忽觉似乎有人在看她,转头时见孟旸正朝她挤眉弄眼,她不明所以,顺着指引朝林琮看去,只见他将那书信接过去,也没看就随手压在了那堆旧籍册
“咦?”虽然光线昏暗,侯安还是察觉出了不对,便上前走了两步细看,“小郎君,你怎么伤着了?”
林琮飞快地扫了小棠一眼,若无其事地道:“不小心磕了一下,不妨事,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