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旧事夜气方回

站立(第2页)

“焌糟”是宋人对靠着在茶铺、食店酒楼给客人换汤、倒酒赚点散钱的妇女的称呼,她们一般在腰间系青花布手巾,绾着危髻,并不受雇于某一家,而是自由地行走在各个店家,不过是挣点客人们的赏钱。当然,那些上等的正店她们是进不去的,只有这些规模较小的茶肆、脚店才不驱赶她们,她们也很有眼力见儿,抢着帮忙收拾桌椅,这下两相便宜,各得其所。

小棠扭头,远远瞧着一个身穿赭色短褙子的女子正给客人倒酒,不过她似乎故意将头偏了又偏,不想叫小棠看见似的。“三娘!”小棠探出身子叫道。

可是,小棠连喊了几声,那叫“三娘”的都没有再朝她看过来,反而仓促地向客人道歉,准备离开。小棠“咦——”了一声,赶忙小跑着上去从后面一把拽住三娘的胳膊。

“三娘!”小棠高兴地两手晃着三娘的胳膊,三娘先是一副吃痛的样子,接着慢慢挣脱开来,侧身站着,很是窘迫的样子。小棠奇道:“三娘,你怎么啦?”

三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小棠,你如今在公门当差,再同我相交不合适,会被你那些同仁笑话……”
小棠不乐意了,也顾不得头晕乏力,很是生气地说:“三娘!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哪里见不得人了?我真是白认得你了,你也白认得我了!”说着便拽着她的胳膊直往林琮他们坐的桌边去。“这是林三娘,大人,和你是本家。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棠拉着三娘向大家介绍。

三娘原是个只晓得操持家务的女子,因丈夫出了意外失去劳动能力这才抛头露面挣点家用,平时听见“衙门”二字都要胆颤,更别提当面交谈了,何况其中还有知县大人!她又羞又窘,胆怯地同他们招呼,未料他们非但不轻视她,还热情地邀她入座。孟旸为缓解她的窘迫,就故意打趣小棠:“小棠,你究竟有多少救命恩人?”

三娘性子温柔娴静,只略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回家去,临走时手腕不小心碰到桌角,赶忙缩手的同时又看了眼小棠。小棠见此联想到方才碰她胳膊时的情景,心下起疑,便跟着她一道出来。三娘只当小棠要送自己,毫无防备间竟被她掀起了衣袖,慌忙间想用力抽回,竟挣脱不得。

“怎么回事?”望着三娘右胳膊上一大片的淤青,小棠怒问道。

“我……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三娘不敢直视小棠,轻声回答道。

“是么?碰在哪里的?”小棠才不信,“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其实光看那伤,她也不能分辨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只是心里怀疑,便试着诈一诈她,见她还犹豫,便又道:“是不是杜义江打的?他竟敢打你?”

“不、不!”三娘忙道,“小棠,你听我说……”

且说留在茶肆的几人见吃食都上齐了还不见小棠回来,刚要差人去瞧瞧,就见她急匆匆跑进来:“大人,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们的忙!”

为了不引人注目,仅林琮和小棠二人去了三娘的家。一路上,小棠向林琮讲述了三娘的官人杜义江的故事。

嘉佑七年六月,辽朝私自派人越境至大宋单州砍伐木材,长达十余里,大宋地方官怕引起双方争端,便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不加制止。可是守边的将士却刚强不屈,地方官一味忍让的态度终究不能熄灭他们心中愈发浓烈的怒火。单州团练使刘永年为打压辽朝猖狂无惧、目中无人的气焰,也为绝他们再度越境的后患,派将士焚毁了辽朝堆积的全部木材。辽方怎可轻易咽了这口气,派使者致书要求捉拿纵火犯,又是刘永年以纵火发生在大宋境内,与辽朝无关为由,驳得使者哑口无言。这事辽朝理亏在先,便就此作罢,以后也未再越境砍伐过。但风平浪静的背后是双方都极力掩饰的生死较量,事实上那些冒险放火的士兵与辽方守卫发生了小规模冲突,杜义江便是那些忠勇之士中的一员,再小的战场也是惨烈的,言语无可描拟,虽侥幸拾得一命,但他的腿就此落下残疾,那时他年方弱冠。杜义江带着并不丰厚的抚恤金还了乡,若他身强力壮,还能靠着这点本钱做点小生意,可是他瘫痪在床,加之家中人口凋零,无人帮衬,夫妇二人便商议着置办了几亩薄田,靠着地租度日。可是他毕竟是曾经沙场驰骋、快意生死的军人,哪里甘心余生颓废?请医问诊从未间断,可收效甚微,将近三年了,若不是有林三娘撑着,他怕是早就垮了。自去年开始,有个叫胡术的乡里人不断登门游说杜义江信大宗师,说是大宗师能够治天下百病。别说杜义江了,就是林三娘也是不信的,可随着一次次的失望,他的理智也在一点点消失,虽然他爱重三娘,可也会偷偷念着胡术口授的经文。三娘知道他的苦楚,便假装不知道,只为了维护他心里那仅剩的一点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