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第2页)
炎炎夏日,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偌大的大内慈宁宫外面竟空无一人,仅余几株高大的芭蕉颓然而立,殿门上的竹帘垂下,挡住了要往外窜的凉气,一位衣着端庄素净的老太太坐在东侧屏风下的矮榻上,旁边一人躬身候着,面前也有一人站着。她听面前那人说着话,脸上很快出现愠色,将手中的一粒葡萄往旁边那人端着的托盘里一摔:“真是荒唐!”
面前那人见她生气,忙改口说:“太后娘娘息怒,外孙女婿做下这等丑事,臣下实难向太后娘娘交代,可是如今他已被下了狱,还望娘娘体恤外孙女,救他一命……”
说话的人是当今太后的叔父曹玮,其外孙女婿杨照于去年因私人恩怨买凶杀人,这事最终被揭开,如果曹太后不施以援手,怕是要被重惩。
曹太后恨恨地说:“救他?别说是他了,就是赵氏子弟犯了罪也是一视同仁。”
曹玮噤声不言,垂首站着,额上的汗直往下淌。
曹太后心气难平,又说:“祖父一生驰骋疆埸、南征北战,灭唐,平蜀,征汉……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可最难得是他从不居功自傲,恭敬克己,守拙藏锋,才有了今日的曹家,先时祖父的教诲,叔父都忘了不成?”
“都是臣下的错,娘娘莫要动怒,臣下治家不严,出了如此不肖子孙,臣下万死莫辞,愧对曹氏先祖……”曹玮说着淌下泪来,小心地瞄了一眼曹太后,又说,“我也说朝廷自有法度,犯了罪就当接受惩罚,可是太后也知道,小六娘自小病痛缠身,外孙女婿被带走的时候她也一并病倒,到现在也就剩一口气了……”
曹太后年纪渐长,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她烦闷地摆手示意曹玮不要再说了,只是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叔父如今年纪也大了,做小辈的还要让你这样操心,也实属不孝……老身如今也是幽居深宫,即便有心过问,怕也是没有那个力了……”
曹玮面上仍有忧色,可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暗朝旁边的任守忠使了个眼色,任守忠心领神会,曹玮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退出去了。
任守忠瞅着曹太后的脸色,再次将托盘递过去,曹太后重重叹了口气:“稷臣啊……人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难守的岂止是江山啊!先帝在时,常夸我曹家满门谦恭守礼,安分随时,如今……老身真是愧对先帝……”
任守忠说:“太后娘娘无需自责,十个手指头尚有长短,曹家如今人丁兴旺,难保有那些一时管教不到想岔了的,只是……若此事在上报前私下通个气还更好些,如今被摆在台面上,倒让您为难,就是那办事儿的人,哪怕有心看顾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难做……”
曹太后眉眼一斜:“我听叔父方才说是酸枣县的县令将这事给捅出来的?”
任守忠躬身说:“是。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做事情难免不那么周全……”
曹太后歪靠在软枕上,想了一下问:“林琮?几年前他曾在翰林院供职,先帝还夸他不仅聪敏清正,还端方稳重呢!他这做派和他爹倒是像。”
任守忠回说:“是,只是不比他爹成熟慎重,还需再磨练磨练。”
曹太后不说话了,略沉吟了一会才叹道:“倒也不怪他,他秉公办事有何错?若那杨照安分守己,任谁人参他也都不怕!”
“话虽不错,到底是您亲近的晚辈,要真受了重罚,不光您和曹家名声不好,就是在官家跟前……”任守忠眉目低垂,适时地止住了话头。
说到这,曹太后倏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怨色,想起了濮议那事儿,心里一阵不痛快,她虽最终让了步,却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宰执集团都向着皇帝,将提反对意见的臣子悉数排挤出去,将来就连她这个太后恐怕也要小心翼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