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566章 送煞轿(第3页)

 我转身,沿着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蒙眼布成了累赘,几次差点绊倒,但我不敢扯下,怕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有什么。 

 跑,拼命跑。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弱,那燃烧的噼啪声也逐渐远去。但另一种声音取代了它。 

 脚步声。 

 不是我的。是另一个。 

 沉稳、缓慢,极有规律。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我的血都凉了。三叔公说过,送煞的路上不能遇见活人。可这脚步声…… 

 它跟着我。我快,它快;我慢,它慢。 

 我几乎要崩溃了,想嘶喊,想疯狂奔跑。但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我。不能喊,不能应!我记起老话,鬼搭肩,莫回头!活人叫,莫应声!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只是没命地往家的方向跑。那脚步声始终跟在后面,如附骨之蛆。 

 终于,我摸到了自家院门的门槛,一股气泄了,腿一软扑倒在地。母亲和三叔公一首在门口守着,立刻冲出来扶起我,飞快地扯掉蒙眼布,一把将我拖进屋里,“砰”地关死大门,落下门栓。 

 煤油灯下,母亲脸色惨白如纸。三叔公急促地问:“一路顺利?烧干净了?” 

 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有脚步声……跟我回来……” 

 三叔公脸色骤变,猛地扑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死死看了半晌。 

 外面寂静无声。 

 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靠在门上:“没了……送走了……跟来的……没进门……就散了……” 

 母亲哭出了声。 

 我惊魂未定,抬起颤抖的手,想擦擦汗,却猛地僵在半空。 

 腕上,爹临死前攥出的那圈青紫印子,颜色深得发黑,像一道永恒的镣铐印。 

 后来三叔公才告诉我,那晚抬轿,另一头根本没有人。那是祖宗传下的规矩,送煞轿,只能由至亲一人抬一头,另一头……是空的,由“它”自己抬着走。 

 那一路增加的重量,那诡异的摩擦,那火烧时扭曲的影子……我不敢深想。 

 而那个跟我回来的脚步声…… 

 三叔公沉默了很久,烟锅一明一灭:“你爹……或许是不放心,想亲眼看着你回家……也或许,是还有什么念头,没断干净……” 

 多年后,我离开了村子,在城里安了家。可每当夜深人静,偶尔被噩梦惊醒时,腕上那圈早己淡去的印记,似乎又会隐隐发热。 

 我总会想起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想起那顶沉得压垮肩膀的空轿,想起身后那永不回应的脚步声。 

 乡野之鬼,从不显形,亦不言语。它们只是沉甸甸地压在你的轿杠上,窸窸窣窣地响在你的米粒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你归家的夜路上。它们是你腕上一道无法褪去的青紫,是你父亲眼中至死未散的浑浊,是火中扭曲的影子,是风中一声耗尽了生命的叹息。 

 它们是你终将背负的来处,是你试图逃离却日夜相随的根。科学能照亮前路,却照不亮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乡土与幽暗。而那顶小小的、红漆剥落的轿子,至今仍停在我记忆的阁楼上,空着,又似乎永远不再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