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711 一如往常......
灰白色的烟雾在后方轻轻一托,让他平稳地躺在地面上。
直到这一刻,雨果身上那始终紧绷着的弦似乎才终于断了,无形的重量从他的肩上坠下,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踉跄了一下,明明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但却几乎险些跌倒。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淌下。
他本能用手背一揩,扫了一眼。
红色。
雨果收回视线,似乎早已平静接受,甚至习以为常。
他抬头向着不远处看去。
死者静静躺在废墟中,黑红色的血打湿了他们的脸和胸口,胸口平静再无起伏,所有曾经的致命伤都被完美复刻,再一次鲜血淋漓、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们的身体上。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眼睑微垂,缝隙中,属于生者的光已经遁去,再也无处可寻。
正在这时,身边传来很轻一声响。
一个矮小的身形轻盈地落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雨果侧头看了过去。
“结束了?”橘子糖问。
“嗯。”
雨果垂下眼,苍白带血的手指将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送到唇边,却不点燃。
他咬着滤嘴,声音很低、很轻,几乎要消散进周围的尘烟中。
“结束了。”
橘子糖踯躅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这属实不是她的长处,嗫嚅许久,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不过,幸亏丹朱的本体不在这里,不然的话,那边我还真拖不住太久——”
她的话还没说完,雨果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一动,扭头看向橘子糖:
“等等。”
“嗯?”
“丹朱的在我们这里的是分身。”
橘子糖一怔,这一刻,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倏地一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停顿,两人同一时间猛地转身,齐齐向着远处奔去!
不好。
要知道,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雨果是要来拖住丹朱的,可出乎意料的,他遇到的却是梦魇化的旧友和被丹朱控制的尸体——那么,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丹朱的本体去往了其他人的位置。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墙壁深处的能见度低得吓人。
no.8在前方引路,陈澄等人跟在后方。
残存于这里的道路已经被丹朱的藤蔓搅得千疮百孔,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墙壁呈现出一种怪异黏腻的红黑色,犹如内脏的隔膜,有生命般呼吸起伏着。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过于漫长的道路使得陈澄有些失去耐心。
“快了快了。”no.8走在前方,给出了和五分钟前一模一样的答案。
“……”陈澄眉头一皱,突然猛地一个箭步向前,捉住了no.8的肩膀:“等等!”
他将对方硬掰过来,逼视着他:
“塔罗师到底要让你把我们带到哪里?”
就在刚刚,no.8追上了他们,他带来了塔罗家的提示——他会将他们带到一个适合狙杀丹朱的位置,可是,他们已经走了太久,但却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
微弱的光线之下,no.8目光游移,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在陈澄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他没坚持几秒就妥协了,无奈道:“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塔罗师只是让我带你们远离他所在的位置,所以我只能带你们原地兜圈子了——他是代理船长,我也只能听命行事……”
闻言,陈澄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捉住。
塔罗师让他们远离他所在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
明明是雨果负责正面对抗,他负责侧面狙杀才对,难道说——
不知道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澄猛地收紧手指,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似得:
“……带我们回去。”
“可是……”
“现在!!!”
“好吧好吧,”no.8身体后仰,举手投降,“我这就带你们回去。”
阶梯在黑暗中延伸,像是永无止境一般,无论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闻雅和陈澄两人向前狂奔,头脑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冰冷的风在呼啸,阴影中,似乎有无数无法辨别的声音在絮絮低语,随着风声一同灌入耳中。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祥的预感也在一点点逐渐放大。
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追上死神的脚步。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no.8踉跄停下脚步,声音也因为赶路而显得有些不稳:“到、到了。”
潜伏着的黑暗中,门状的光亮在眼前洞开。
视线被刺眼的光劈开。
下一秒,时间似乎跟着定格。
预言家垂着苍白的脸孔,身体被钉在荆棘丛中,神情沉静,一如往常。
他睡在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的血色之中,犹如一首尚未完成,就已戛然而止的小诗。
滴答,滴答。
血色荆棘上,粘稠的鲜血自面前滴落而下,在他的脚下蔓延成同色的海。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
它就已洞穿了预言家的咽喉。
*
——“我是杀不死的。”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但落在所有人心中,却宛如一记重锤。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之下,张云生缓缓站直起身,双眼犹如黑洞般深不见底,唇边带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平静微笑。
在红光的逼迫下,原本围拢在他身边的鬼婴们不得不向远处退去,它们用青黑色的眼珠紧盯着对方的身影,眼底满是对于自己创造者的忌惮和恐惧:
“坏、坏人回来了!”
“妈妈,刚刚的不是他,不是——”
明明车厢内温度未降,但所有人都只觉遍体生寒。
脚边的一只鬼婴忽然抱紧温简言的脚踝,尖叫道:“妈妈,车要走了,你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几乎在它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剧烈的震动再一次倾覆而下!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丢进了滚筒之中,血色天光被残缺的车窗切割成破碎的光影。
在梦魇的庇佑之下,张云生面上带着隐秘的微笑,在众人混沌颠倒的视野中转过身,一步步离开远去,福康综合医院的空间被拉扯、扭曲,碎片飞快地消融在黑暗中,像一场幻梦般被甩在身后,眨眼间就远远不见了。
而温简言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这一切,但却无计可施。
这一次,天旋地转的时间比上次要更长、更久,像是要永远地持续下去似得——正当他们疑心这一次列车的震颤摇撼或许再也不会再停下来时,发动机的轰鸣才终于开始渐渐减弱。
晃动的红黑色块消失了,列车的车厢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并且,由于离开了福康综合医院,鬼婴也失去了能够无条件出现的环境,在刚刚的震颤和摇晃之中,它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重新回过到了最开始的沉睡状态。
一片混乱的车厢里,又再一次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温简言踉跄起身,他死死抓着身边的椅背,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其余几人也摇晃着直起身子,脸色均是十分难看。
巫烛伸手按住他脊骨突出的背,宽大的掌心几乎覆盖住他的小半个脊背,温简言反手攥住他的手臂,指骨因用力而泛白,嗓音压抑:“我没事!”
他身形摇晃,一手草草揩过唇角,一手借着巫烛的支撑抬起头。
微弱的光线下,青年额头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但是眼珠却明亮尖锐,犹如星火,他看向其他人:“走,我们追。”
什么?
闻言,众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等等,匹诺曹,您冷静点,”费加洛表情凝重,颇为忌惮,“别忘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敌人是杀不死的,那追上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说,”黄毛浅浅吸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性,带着一丝希冀抬眼看向温简言,“他在说谎?”
可是,温简言的回答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不。”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站直起身体,“他没有说谎——”
“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无法杀死他。”
张云生是无法被杀死的。
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但很可惜,他刚才已经亲身证明……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无法触碰、无法为敌的存在。”
温简言抬起眼,缓缓吐出令所有人心神巨震的一句话:
“而是因为,在物质层面,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消亡了。”
那场火,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大火。
那是由无数冤魂催生的、最为源头的业火,是无数孤儿的怨恨、憎恶、悲伤凝结而成的恐怖存在,是梦魇制造多年的庞大心血,是哪怕孤儿院毁灭,都舍不得放手,而是要将它以副本方式留存下来的珍贵资产——只要有燃料,它就无法熄灭,而是会永永远远地燃烧下去。
在张云生留在福康综合医院内的这段时间里,恐怕一直都在借助梦魇来维护、修复着这具躯体,正因如此,被留存在这个副本中的“医院院长”,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身体布满歪歪扭扭缝线的人。
而在育英综合大学中,温简言所找到的那些文件里提到了“治愈”——德高望重的张云生先生在顽疾被治愈之后成为了本校校长——多么感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