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燕居之境:圣人的日常(第3页)

六、历史长河中的燕居智慧

战国时期的稷下先生,“不治而议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其燕居状态“各着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却“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淳于髡“滑稽多辩”,身材矮小,燕居时“长不满七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史记?滑稽列传》),坐时“身如磐石”(申申),与人谈笑时“语含机锋却面带笑意”(夭夭),“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邹衍“尽言天事”,燕居时“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踱步时“步履从容”(申申),阐述“五德终始说”时“目光炯炯却语气平和”(夭夭)。这种“言有物,行有格”的燕居,延续了孔子的内外合一,使稷下学宫成为“百家争鸣”的沃土。

汉代的扬雄,“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汉书?扬雄传》),其燕居“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他“申申如也”,伏案着《太玄》《法言》时“身如弓张而不疲”,写字的手稳定有力;对来访者“夭夭如也”,虽口吃却“每言必中”,耐心解答,像山涧的溪流缓慢却清澈。有一次有人嘲笑他“作《太玄》不如司马迁作《史记》扬名”,扬雄“夭夭如也”地说:“吾书为后世计,非为今世也。”这种“安贫乐道”的燕居,与孔子“饭疏食饮水”的简朴相通,都是“志于道”的外在表现。

唐代的王维,“晚年长斋,不衣文彩”(《新唐书?王维传》),其辋川别业的燕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体态“申申如也”——行走时“步随流水”,坐时“身与云齐”;“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终南别业》),神情“夭夭如也”,见山花开则“眉峰舒展”,听鸟鸣则“嘴角含笑”。他在《竹里馆》中写“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正是燕居状态的写照:独坐时“申申”如竹,弹琴时“夭夭”如月。这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燕居,将孔子的燕居精神融入山水,开创了文人燕居的新境界。

宋代的苏轼,“乌台诗案”后贬谪黄州,燕居时“幅巾芒屦,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宋史?苏轼传》),“申申如也”地耕作于东坡——弯腰插秧时“脊不驼”,直腰休息时“身如松”;“夭夭如也”地夜游于赤壁,与友人“举酒属客”时“笑谈古今”,写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有一次他在雪天“拥毳衣炉火”,见“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便“申申如也”地坐在船头,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燕居状态,是孔子“申申夭夭”在逆境中的升华——无论顺逆,都能与自己和谐相处。

七、燕居与现代生活:喧嚣中的宁静

当代人的“燕居”,常被“碎片化时间”与“电子设备”侵占,难以达到“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的状态。工作中的“996”使身体长期处于“战斗姿态”——肩膀内扣、颈椎前倾、腰椎承压(非申申);生活中的“信息焦虑”使神情时刻紧绷——眉头紧锁、眼神急促、嘴角下撇(非夭夭)。有调查显示,现代人平均每6.5分钟看一次手机,燕居时也“机不离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而孔子的燕居智慧提醒我们:“燕居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正如《庄子?知北游》所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燕居是感受“天地大美”的契机,就像给紧绷的琴弦松松劲,才能弹出和谐的音。

“申申如也”的现代实践,可从“身体扫描”开始——每天花10分钟,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从头顶到脚尖逐部位放松:觉察头皮是否紧绷,眼眶是否酸胀,肩膀是否耸起,腰背是否僵硬,脚踝是否蜷缩,逐一舒缓。这种方法源于佛教的“观身不净”,被现代心理学改编为“渐进式肌肉放松法”,研究表明能降低皮质醇水平,提升情绪调节能力,与孔子“申申”的健康功效一致。有位程序员分享:“每天睡前做身体扫描,原本僵硬的肩膀变软了,睡眠也变好了。”

“夭夭如也”的当代培养,可通过“正念冥想”实现——专注于呼吸,觉察情绪而不评判:感受空气从鼻腔进入,流经喉咙,沉入丹田,再缓缓呼出;当焦虑、愤怒等情绪出现时,像旁观者一样看着它们,不追逐也不排斥。哈佛大学研究发现,持续8周的正念冥想能增加大脑海马体(负责记忆与情绪调节)的灰质密度,减少杏仁核(负责恐惧反应)的活动,使人更平和,与孔子“夭夭”的神情调节异曲同工。瑜伽中的“正念呼吸法”、心理学中的“接纳与承诺疗法”,都是对这种智慧的传承。

“燕居空间”的营造,不必奢华但需“宁静”。如明代文震亨《长物志》所言“室庐有制,贵其爽而倩,古而洁”,现代可布置“阅读角”——一张舒适的椅子,一盏暖光的灯,一个书架,几本常读的书;或设“茶席”——一个小桌,一套茶具,一束野花,减少电子设备干扰。作家梭罗在瓦尔登湖的小木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三把椅”,却写出了《瓦尔登湖》,他说:“我愿意深深地呼吸,享受生活的宁静。”这与孔子阙里居所的简朴相通,证明燕居的质量不在于空间大小,而在于是否能让人“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八、燕居的本质:修之于身的自然流露

孔子的“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不是刻意训练的结果,而是“修之于身,其德乃真”(《道德经》)的自然。《论语?宪问》“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这种“不忧、不惑、不惧”,像三足鼎支撑着燕居时的体态与神情——仁者不忧,故“夭夭如也”;知者不惑,故“申申如也”;勇者不惧,故二者合一不动摇。正如《周易?乾卦》“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大人的燕居,与自然节律相合,就像葵花随太阳转动,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本性使然。

燕居的本质,是“与自己相处的能力”。《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种自省不是自我批判,而是与自己对话,在对话中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承认自己会犯错,像孔子“过则勿惮改”;接纳自己有欲望,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论语?乡党》)却“不多食”;明白自己有局限,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种自我接纳,让燕居时“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就像接纳了不完美的玉石,才能雕琢出温润的光泽。现代心理学中的“自我关怀”,与这种能力高度契合——对自己友善、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觉察自己的情绪,这些都是燕居时内外合一的基础。

从孔子的燕居到当代人的生活,“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的状态始终是修身的目标。它告诉我们:忙碌时的担当与闲居时的从容,本是一体两面——没有朝堂上的“克己复礼”,便没有燕居时的“申申如也”;没有对“仁”的追求,便没有“夭夭如也”的神情。外在的礼仪与内在的修养,当能和谐统一——就像优美的乐曲,既要有音符的规律(礼),也要有情感的流动(仁)。正如《论语?子张》中子夏所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博学笃志是“公堂”的担当,切问近思是“燕居”的修养,二者结合,便是完整的君子人格。

暮色中的阙里,孔子放下手中的《诗经》,起身走到庭院。杏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拂去,动作舒展而温和,像春风拂过花瓣。弟子们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不是模仿可得的姿态,而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后的自然绽放。这种燕居之境,藏在每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当我们在忙碌后能舒展身体,在喧嚣中能温润神情,便是在靠近孔子的“申申”与“夭夭”,便是在践行“素其位而行”的古老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