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都想在新朝中拥有更高的位子

 册子封皮是普通的蓝布,内页却是上好的宣纸,此刻却重逾千斤。

 杨暄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抗拒,翻开了第一页。

 火光倏忽一闪,映亮了纸页——上面赫然是崔氏在长安的主事人,崔琰的名字和画像。

 画像笔法精湛,栩栩如生,将崔琰那儒雅中带着世家傲气的面容刻画得入木三分。

 杨暄的心猛地一缩。

 “崔琰……崔世叔……”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数年前,父亲杨国忠权势正炽的寿宴上,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崔琰一袭青衫,谈吐风雅,指点江山时意气风发,连父亲也要对其礼让三分。

 杨暄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贵公子,曾恭敬地向他敬酒,崔琰含笑接过,拍着他的肩膀说:“杨贤侄少年英发,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那温和的笑容,鼓励的话语,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也烫着他紧握册子的手心。

 “门主?”一个心腹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时辰到了。弟兄们已探明,崔府护卫因抽调城防,人手严重不足。后门守卫已换成了两个生面孔,警惕性不高,正在打盹儿。”

 心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邀功。

 杨暄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记忆和复杂的情绪压下。

 冰冷刺骨的夜风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心头的烦乱如同野草般疯长。

 父亲狰狞的脸庞,裴徽殿下那双似乎能穿透灵魂的眼睛,再次在他脑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家族?前程?忠义?情分?在这座即将倾覆的巨城里,这些都成了最可笑的奢侈品。”

 “殿下要的是七宗五姓在长安的根基彻底断绝……而我,杨暄,煊赫门之主,不过是殿下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

 “刀,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饮血!”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挣扎和温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

 那是一种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如刀,对着崔府后门的方向,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下切手势。

 动作缓慢,却带着千钧的杀伐之气。

 “动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梦呓,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黑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一个不留。”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记住,我们是趁火打劫的‘匪徒’,动作要快,痕迹要像‘乱兵’所为。明白吗?”

 “是!”心腹眼中厉色一闪,沉声应诺。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无声的暗潮瞬间涌动!

 两百名煊赫门精锐如同真正的鬼魅,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扑向那扇看似普通的后门。

 没有呐喊,只有衣袂破风的细微声响。

 几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了那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

 “呃……”

 “噗嗤!”

 两声极其短促、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闷哼响起,伴随着利器穿透皮肉的细微声响。

 黑影迅速拖开瘫软的尸体。

 紧接着,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被刻意控制到最小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浓重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瞬间将这支恐怖的杀戮队伍吞噬进去。

 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一息。

 “啊——!”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极致惊恐的女人的尖叫,猛地从绸缎庄深处撕裂了夜空!

 但这尖叫如同被掐断了脖子,戛然而止,被更沉闷、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

 “噗嗤!”

 “嚓!”

 以及重物接连倒地的“咚咚”声粗暴地覆盖、淹没。

 紧接着,更多的惨叫、哭嚎、绝望的求饶、愤怒的咆哮以及兵刃碰撞的刺耳金铁交鸣声爆发出来,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

 火光,橘红色的、跳动着死亡阴影的火光,开始从窗户的缝隙中、从门板的边缘隐隐透出,扭曲地投射在巷子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也映照着杨暄那张隐藏在阴影深处、晦暗不明、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脸。

 他没有进去。

 只是静静地站在巷口,像一个冷漠的监刑者,又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听着里面属于千年世家崔氏最后的哀鸣与终结,听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与他把酒言欢的名字,在刀锋下化作绝望的呻吟和生命的终结。

 每一次惨叫声响起,他的眼皮都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但脸上的肌肉却纹丝不动,只有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

 ……

 西市,漕河码头,“长安商会”货栈区。

 与东市死寂的杀戮场不同,西市漕河码头即使在深夜也充斥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喧嚣混乱。

 巨大的货栈连绵起伏,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因战事囤积物资的需求,这里比往日更加繁忙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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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卸到三号仓!”

 “小心那箱瓷器!”

 各种口音的呼喝指挥声。

 沉重麻袋或木箱砸落地面的闷响、船只靠岸离岸时相互碰撞挤压发出的“吱嘎”呻吟、苦力们粗重的喘息和号子声……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海洋,完美地掩盖了无数在暗夜角落里滋生的罪恶勾当。

 李屿混杂在一群搬运工中,脸上用煤灰草草抹了几道,穿着一身沾满污渍的粗布短褂。

 但他年轻身体里奔腾的热血和亢奋的神经却无法完全掩饰。

 他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那是刚刚亲手格杀了一名试图反抗的崔氏外围管事带来的刺激余韵。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昏暗的防风灯笼摇晃的光线下,贪婪地扫视着货栈区那些悬挂着不同徽记的巨大仓房——博陵崔记、清河崔记、荥阳郑记、太原王记……尤其是那几座挂着醒目“陇西李记”灯笼、守卫明显森严数倍的巨大仓房。

 “粮!布!盐!铁!还有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玩!这堆积如山的财富,都是七宗五姓吸食民脂民膏的证据!”

 “也是我李屿……不,是殿下未来宏图霸业的基石!”

 “父亲……你看到了吗?当年权倾朝野的你,也要对这些门阀虚与委蛇!今夜,你的儿子,就要亲手掘断他们在长安的根!这份功劳,足以洗刷我身上的“奸相余孽”之名!”

 “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李屿,配得上更大的位置!”

 想到“从龙之功”,想到裴徽殿下可能的封赏,想到未来可能的权势滔天,李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舔了舔因兴奋和紧张而干裂的嘴唇,只觉得一股灼热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奔涌。

 “帮主,看!那边!最大、挂三层灯笼、守卫带弩的,就是李氏的核心私仓!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那几个站在高处的,手里是军用的硬弩!”

 一个同样伪装成苦力的心腹手下凑近,指着不远处一座如同小型堡垒般的仓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忌惮。

 “弩?”李屿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闪过一丝被挑衅的狠厉和更加炽热的贪婪。

 “哼!强弩之末罢了!他们有弩,我们有命!富贵险中求!”他猛地攥紧手中那本同样薄薄的册子,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王彪!”李屿低喝一声。

 “属下在!”一个身材精悍、眼神如水的汉子立刻躬身。

 “带一队水性最好的弟兄,从水下潜过去,给我悄无声息地摸掉那几个弩手!要快!要干净!”李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

 “是!”王彪眼中寒光一闪,一挥手,七八条黑影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冰冷的漕河水中。

 李屿的目光扫过身后黑暗中一双双同样因贪婪和杀意而发亮的眼睛,他抽出腰间那柄淬了剧毒、泛着幽蓝暗光的短刃,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线。

 他压低声音,却充满了煽动性的狂热:

 “弟兄们!里面堆着的,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山银海!但都给我记住!那是殿下要的战利品!谁敢乱动一指头,坏了规矩,休怪我李屿的刀不讲情面!”他话锋一转,杀意凛然,“但是!里面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许留!鸡犬不留!这是殿下给我们铺就的富贵路!用这些世家门阀的血,染红我们的前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