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变态的安庆绪和战死的陈子韬(第2页)
他头盔下的额角,青筋如蚯蚓般暴突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城下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叛军嚣张的鼓噪、狞笑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守城将士的耳膜和心脏。
郭千里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激烈地碰撞、撕扯:
“开城投降?”
这个念头刚浮现,立刻被他碾得粉碎!“绝无可能!”
他心中怒吼,眼前仿佛看到了叛军冲入长安后烧杀抢掠、屠城三日的地狱景象。
他想起潼关失守时,沿途所见被叛军蹂躏的城镇,尸横遍野,十室九空。
投降?那等于亲手将这座千年帝都、将城内一百多万军民、将大唐最后的尊严彻底葬送!
他郭千里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做那遗臭万年的降将!
放任百姓被驱赶填壕?
这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些可都是他的同胞、他的父老乡亲!
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逼入壕沟,被尖桩刺穿,在痛苦中死去?
更可怕的是,叛军的步兵和攻城器械就紧贴在这些“肉盾”之后!
一旦叛军利用百姓的掩护,将冲车、云梯将毫无阻碍地直抵城下,蚁附登城只在顷刻之间!
届时,不仅百姓白死,长安城亦将不保!
放箭?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灵魂。
“那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他一生戎马,从朔方到河西,再到如今的长安,手上染过无数突厥、吐蕃、契丹、叛军敌人的血,刀下亡魂累累,但他从未,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将致命的箭矢对准自己的骨肉同胞!
他仿佛看到箭矢离弦,穿透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到老人惊愕的眼神,听到孩童戛然而止的哭啼……这画面让他不寒而栗,几乎要呕吐出来。
“郭帅!贼兵在人群后面推冲车和云梯了!看!就在后面!”
一个眼尖的校尉,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他指着人群后方隐约露出的巨大木制轮廓——那是包裹着湿牛皮、坚固无比的攻城锤(冲车),以及如巨兽骨架般高耸的云梯!叛军狡猾地将这些致命的器械隐藏在汹涌的人潮之后,利用百姓作为移动的屏障,正步步逼近!
不能再犹豫了!
每一秒的拖延,都让叛军更靠近城墙一步,都让那冲车离城门更近一分!
郭千里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要将眼前炼狱般的景象隔绝,但那哭嚎声却更加清晰地钻入脑海。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如同吞咽了千斤铁块,充满了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
那血红中燃烧的不是疯狂,而是被逼至绝境、碾碎一切仁慈后,如同火山熔岩般喷薄而出的决绝!
一种近乎毁灭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意志在他周身弥漫。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冷的、千钧重的铁锤,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滴血的痛苦,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上,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和软弱砸得粉碎:
“传令……”郭千里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弓箭手!目标——叛军冲车、云梯,及……其后督战之贼兵!放——箭!”
这道命令如同九天惊雷在城头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一瞬。
城上守军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士兵们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震惊而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统帅,仿佛不认识这个下达屠戮同胞命令的人。
空气凝固了,只有远处叛军的鼓噪和城下百姓的哭嚎,显得格外刺耳。
“大帅!那是百姓啊!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啊!”年轻的将领陈子韬第一个失声喊了出来,他因激动和恐惧而浑身颤抖,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脸上写满了痛苦和不解,“不能放箭啊!”
郭千里猛地转头,那双血红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死死盯住陈子韬,那目光中的决绝和痛苦几乎要将陈子韬吞噬。
他凌厉的目光又扫过所有面露不忍、犹豫动摇的士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和撕裂心肺的痛楚,生生挤出来的:“执行军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盖过了城下所有的喧嚣,“不射?!城破,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他们!射!给我瞄准后面的畜生射!杀贼!为百姓……报仇!!”
最后那声“报仇”,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爆发!
那声音里蕴含的无尽悲怆、滔天恨意以及对命运残酷的控诉,像一道炽热的闪电,瞬间点燃了守军心中那被恐惧和怜悯压抑已久的怒火!
那是对叛军暴行的刻骨仇恨,是对家园沦丧的切肤之痛,是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血性!
“放箭!”严武是第一个从巨大的冲击中反应过来的将领。他深知郭千里的命令是何等残酷,何等艰难,但他更明白,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一条血路的选择!
他嘶吼着重复命令,同时自己猛地抢过身旁一名弓箭手手中的强弓,搭上一支破甲重箭,弓弦瞬间被他拉至满月!
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缝隙,死死锁定人群后方一个挥舞着皮鞭、正凶神恶煞地抽打驱赶百姓的叛军什长。
那什长脸上扭曲的狞笑,在严武眼中如同恶魔的烙印。
“死!”严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嗡——!”
弓弦剧烈震颤,箭矢化作一道致命的黑色流光,精准无比地穿过奔跑百姓之间狭窄的缝隙,带着严武的怒火和郭千里的决绝,狠狠钉入那叛军什长的咽喉!
“呃啊!”那什长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剧痛。
他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溅鲜血的脖子,嗬嗬作响,如同被割断喉管的鸡,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尘土中,手中的皮鞭无力地滚落。
这一箭,如同点燃了燎原烈火的火星!
“杀贼——!为乡亲们报仇啊!”城头上,不知是哪个士兵发出了第一声带着哭腔、却又充满力量的怒吼,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紧接着,零星的、带着颤抖的箭矢开始射向人群后方的叛军。士兵们的手依旧在剧烈地抖动,眼泪在布满烟尘的脸上冲出浑浊的沟壑,模糊了视线。
他们咬着牙,嘴唇被咬出血痕,努力地、几乎是凭着本能和微弱的希望,避开前方那些哭喊着、奔逃着的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将复仇的怒火,凝聚在箭尖,狠狠射向那些真正的恶魔——那些躲在百姓身后、挥舞屠刀的叛军!
“瞄准后面的!射那些拿刀的畜生!别伤着前面的乡亲!”“稳住!看准了再射!”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因焦急和痛苦而嘶哑,他们来回奔跑在垛口之间,努力指挥着,试图将误伤降到最低。
然而,战场的残酷就在于它的无情与混乱。
一支或许是因过度紧张、或许是因角度刁钻而射偏的流矢,如同失控的毒蛇,呼啸着穿透了一个试图用身体护住怀中幼童的妇人的肩膀!
“啊——!”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那声音瞬间刺破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城头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抱着孩子,像一片被狂风折断的落叶,惨叫着滚倒在地。孩子从她怀中跌落,发出更加惊恐无助的哭喊。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城头所有守军的心上!尤其是近在咫尺的陈子韬!
“娘——!!”陈子韬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士兵,在妇人中箭倒下的瞬间,如同被五雷轰顶!
他认出了那个身影,那是他含辛茹苦的母亲!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濒死般的哭嚎,猛地丢掉了手中的弓箭,双眼赤红,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城梯!
“拦住他!”郭千里厉声咆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但比周围士兵动作更快的,是离那年轻士兵最近的陈子韬!他如同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猛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那个濒临崩溃的同袍,双臂如同铁箍般勒住他挣扎的身体,在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激动而破裂:“冷静!你疯了吗?!你想害死所有人吗?!看看白白送死,还会让城门失守!杀贼!只有杀光后面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才能给你娘报仇!给所有乡亲报仇啊!!”
那年轻士兵在陈子韬怀里剧烈地挣扎、痛哭,涕泪横流,发出野兽般的呜咽,用头猛撞陈子韬的胸膛。
但陈子韬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他绝望的冲动。
最终,他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呜咽,瘫软在陈子韬怀中。
陈子韬松开他,将他交给旁边的士兵照看。
他自己却也被刚才那惨烈的一幕和怀中士兵的痛苦彻底淹没了。
那妇人中箭倒下的身影,那孩子惊恐的哭喊,与他自己脑海中妻儿惊恐的面容瞬间重叠!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对叛军的刻骨仇恨、对自身无力的绝望、对命运不公的愤怒以及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暴火焰,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