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要么是位极人臣,要么万劫不复(第3页)

他脑中无数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飞转:利弊、风险、退路、前程、家族的兴衰、个人的生死荣辱……裴徽那双在幽暗中闪烁着绝对冷酷、不容置疑光芒的眼睛,如同无形的万钧重锤,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逼着他在这万丈深渊的边缘做出最终的、无法回头的决断。

他猛地想起不久前在偏殿与丁娘的苟且被裴徽撞破,那份深入骨髓的耻辱和濒死的恐惧尚未完全消散,对方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冰冷而充满威胁……此刻若是敢装傻充愣、推诿搪塞,恐怕立时就是死期!甚至死得更快、更惨!

终于!

在令人窒息的、仿佛永恒般的沉默之后,元载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胸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带着一种豁出一切、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

不再权衡!

他猛地再次跪倒在地!

不是普通的跪拜,而是最卑微、最彻底的“五体投地”!

他将整个身体紧紧贴伏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死死抵住地面,仿佛要将自己钉入这象征着皇权的地板之中。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而剧烈颤抖着,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赌徒般的狂热:“殿下圣虑深远!洞烛幽微!社稷初定,宵小未靖,蛇鼠窥伺,确需雷霆手段以绝后患!此等……‘隐患’……”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吞咽烧红的炭块,“一日不除,殿下圣心便一日难安,初定之江山便一日不稳!此乃……釜底抽薪,永固万世基业之良策!臣……元载!不才,蒙殿下不弃,愿为殿下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狠戾而决绝的光芒,直视着阴影中的裴徽(尽管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我献祭般的悲壮与疯狂:

“此等污浊腌臜、有干天和、必遭天谴之事,自有臣这等鹰犬效命!殿下只需稳坐高堂,统御万方,静候佳音!臣……”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定当办得干干净净!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绝不让殿下有丝毫后顾之忧!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他不仅极其精准地领会了那血腥残酷的意图,更是主动请缨,悍然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血腥、所有可能的滔天骂名和万世唾弃,都毫不犹豫地、主动地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定位成了殿下最锋利、最见不得光、也最“好用”的那把屠刀!

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和良知,只为换取那通往权力巅峰、光耀门楣的一线疯狂生机!

阴影中的裴徽,嘴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达成目的的、近乎残忍的满意。

如同铸剑师看着自己亲手锻造的绝世凶器终于开锋饮血。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定在跪伏在地、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充满了孤注一掷勇气的元载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带着最终裁决和冷酷期许意味地,点了点头。

这无声的点头,便是最终的许可,是通往地狱的通行证,也是元载眼中唯一能通向权力巅峰的阶梯。

“去吧。”裴徽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处理几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谨慎行事。步步为营。本王……等你的消息。”

“消息”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沉重,重若泰山,更重若无数条即将消逝的、尊贵的生命。

“臣……领旨!谢殿下信任!臣告退!”元载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寒意仿佛瞬间透过头骨,直刺灵魂最深处。

他起身时,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每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与刺骨的寒意。

他不敢再看御榻上那个如同深渊魔神般的身影,低着头,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那扇隔绝了生与死、良知与权欲的殿门退去。

推开那扇由阴沉木打造、重逾千斤的殿门,门外骤然涌入的午后阳光强烈得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得元载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金星乱舞,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瞬间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门口,李太白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斜倚在朱红的廊柱上,眼神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人心;

而李季兰则静静地站在稍远处,一身素雅道袍,清冷的目光如同寒潭秋水,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落在他苍白如鬼、冷汗涔涔、狼狈不堪的脸上。

元载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和几乎要呕吐出来的恐惧感,努力挺直了那因虚脱而微微佝偻的腰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扭曲到极致的笑容,对着二人方向极其勉强地微微颔首,便如同躲避瘟疫、躲避审判般,脚步匆匆、近乎连滚爬带地沿着那漫长而空旷的宫道,向宫门方向仓皇逃去。

走在通往宫门的漫长甬道上,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在身上,元载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如同赤身裸体行走在数九寒天的西伯利亚冰原之上,刺骨的寒风穿透骨髓。

明明是初冬微凉的时节,他却如坠万丈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轻颤,上下磕碰着。

“成了!真正成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呐喊,带着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和病态的亢奋,“殿下将此等绝密、关乎国本、定鼎乾坤的密事托付于我!从此以后,我元载便是殿下身边第一心腹!独一无二!”

“什么严武的赫赫军功,什么郭千里的匹夫之勇,什么王维的清谈高论,在殿下心中,皆不足道!”

“未来宰辅之位,舍我其谁?!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权力的甘美幻象如同最诱人的毒酒,暂时麻痹了他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几乎要放声大笑。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九幽寒风,带着阴冷彻骨的恐惧和绝望的清醒,瞬间缠绕上来,将那份虚幻的狂喜狠狠撕碎、冻结:“灭杀皇子皇孙……此乃诛灭九族、天理不容之滔天大罪!人神共愤!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

“今日我为殿下做下此等绝户之事,双手沾满龙子凤孙的鲜血,知晓这新朝最黑暗、最不容于世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他日……”

“待殿下龙椅坐稳,江山稳固,为了彻底掩盖这段血腥,为了平息可能的天怒人怨,为了向天下彰显新君之‘仁德’与‘无辜’……”

“我这个知晓一切、背负所有罪孽的首恶,这把用旧了、沾满污血的刀……会不会……会不会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平息众怒、祭旗谢罪的祭品?!”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飞鸟未尽,我这良弓……会不会就要先折?!古训……诚不我欺啊!诚不我欺!”

患得患失,巨大的、燃烧的野心与冰冷的、吞噬一切的恐惧在他心中激烈地撕扯、搏杀,如同两头凶残的洪荒巨兽在他灵魂深处咆哮、翻滚。

他猛地停下踉跄的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僵硬地回头望向那巍峨森严、在午后阳光下金碧辉煌却如同蛰伏着无尽黑暗的兴庆宫大殿。

那耀眼的金光,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地狱熔炉喷吐出的、焚化一切的毒焰,冰冷而灼热。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布满荆棘与尸骸的绝路。

前方,要么是位极人臣,享尽世间极致的荣华富贵,权势熏天;

要么……便是粉身碎骨,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万劫不复!

而这条路的终点究竟指向何方,此刻,连他自己也无法看清。

他只能在这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中,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万丈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朽木之上,随时可能坠入无底黑暗。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象征着三品高官身份的华贵紫色官袍,却只觉得那锦绣之下,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粘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湿滑感。

阳光照在他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却丝毫照不进他那双充满了疯狂、挣扎与绝望深渊的眼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