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一千多年后的战法呈现

晨光熹微,如破碎的金箔洒落大地。

薄雾如纱,轻柔却又沉重地笼罩着长安城外的广袤原野,将远方的山峦、近处的树林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灰白。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湿润的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这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气息,却被一股更浓重、更刺鼻的味道无情地覆盖、撕裂——那是从远处叛军营垒方向飘来的焦糊味,混杂着隐隐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清晨的咽喉。

马蹄踏碎了凝结在草叶尖端的露珠,发出细碎的、几乎被忽略的声响。

三千精骑肃然列阵,铁甲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锐利、毫无温度的银光,仿佛一片凝固的钢铁海洋。

他们,是阴水谷、黑蛇谷淬炼出的精锐,更是经由裴徽亲手以现代“职业军队”理念重塑的战争机器。

“郡王殿下说过,”都尉张铁牛压低声音,对着身旁略显紧张的年轻骑兵赵小虎道,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矛杆,“咱们不是游侠儿,是齿轮!是这铁墙上的每一块砖!记牢你的位置,看好你前面的兄弟,听号令,跟着动!”

赵小虎用力咽了口唾沫,手心在皮质的缰绳上蹭了蹭汗,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都尉王猛背上那面醒目的青色认旗。

这大半年来,在原本王忠嗣奠定的当世大唐骑兵战术基础上,裴徽立足“职业军队”模式——摒弃了过分依赖个人勇武的传统,转而强调如臂使指的纪律、严丝合缝的协同、毫厘不差的装备标准化和近乎残酷的长期训练。

在阴水谷、黑蛇谷、天工之城大营中,裴徽数次亲率幕僚班子,召集麾下众将,夜以继日地推演沙盘,争论、修改、再推演。

无数个夜晚,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帐壁上,如同舞动的幽灵。

最终,眼前这套迥异于当世认知的骑兵战法诞生了:密集如墙的冲锋阵列、层次分明的武器配置、繁复而精准的号令体系……

这一切,都在颠覆着“骑兵冲锋即一窝蜂乱战”的古老信条。

然而,新战术的威力究竟几何?

仍需铁与血的实战检验。

虽然之前冯进军和熊虎中在河北、中原和洛阳等地几次与叛军遭遇战中运用过,效果斐然,但那毕竟不是正面对决。

裴徽对此极为重视,早已严令张巡、熊虎中、冯进军、魏建东等将领:此战若有机会,必须全力验证新战术!

战后每人需提交详尽的实战效能分析报告,为日后完善骑兵基本战术体系奠定不可动摇的实践基石!

此刻,这三千裴徽麾下的新式骑兵,以十个“队”为基本作战单元,每队三百人。

阵型严谨得令人窒息:每队分成五排,每排六十骑,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间距被压缩到极致。

前排两排骑士,清一色丈八长矛,矛尖如林,寒芒闪烁,矛杆底端深深楔入特制的马镫旁铁环,确保冲刺时稳固;

中间两排,手持改良过的次排镗钯,那精钢锻造的中锋锐利无匹,两侧横股上的棱刺狰狞可怖,既可格挡劈砍,更是破甲碎骨的利器;

最后一排,则装备厚背马刀,刃口在晨光下流淌着幽蓝的光泽,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每人腰间还挂着一把精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三连发快弩。

骑兵,仍是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之王,其强大的机动力与摧枯拉朽的冲击力,往往决定着战场的主宰权。

裴徽深谙此理,他更明白,要将骑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必须像步兵那样,依靠密集阵型与钢铁纪律。

个人的匹夫之勇在这套体系中,将被压缩到最低限度。

在原本的历史长河中,直到千年之后的拿破仑时代,欧洲骑兵才最终完善了这条道路,其近代骑兵体系让曾经纵横欧亚的游牧铁骑黯然失色。

而裴徽,此刻正将这套跨越时空的先进战法,提前带到了这大唐当下的战场。

此时,裴徽站在长安城巍峨的城楼上,一身素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握着一支精巧的黄铜单筒“千里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渊,却仿佛穿透了数里距离,牢牢锁定了那片晨雾笼罩的战场。

他身边,郭千里按剑而立,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期待,他是新战术研究问世的主要参与者。

大半年的苦训,阴水谷、黑蛇谷乃至天工之城的骑兵们,每日都在重复着枯燥而严酷的密集队列冲锋。

此刻,面对对面那支如决堤洪水般不顾一切冲来的叛军骑兵,统兵大将冯小棍——冯进军之子,一位面容刚毅如石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年轻将领——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他高举手中那杆顶端飘着黑色三角标旗的旗枪,声如洪钟,盖过了渐起的马蹄轰鸣:

“众将士!”冯小棍的声音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金石般的质感,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三千颗心脏上敲击,“此战,绝非逞个人血气之勇之时!每一条命令,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刻在骨子里!严格按照郡王殿下所授、我们日日苦练的新战法行事!目标只有一个——全歼眼前之敌!”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坚定的面孔,有人呼吸急促,有人紧抿嘴唇,但眼神深处都燃烧着一种被严格训练所点燃的、近乎狂热的信任。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仿佛要将这信念烙印进每个人的灵魂。

最后,他郑重地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长安城楼方向,晨光勾勒出城楼的剪影,他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城墙上可能正注视着战场的熟悉身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炽热的情感:“郡王殿下,此刻或许正立于城头,俯瞰我等!”

“这是我们依照殿下指引,呕心沥血练就新式骑兵战法后,首次在万众瞩目之下,堂堂正正与敌正面决战!”

“此战,关乎殿下心血,关乎我军未来!只许胜,不许败!拿出你们的胆魄与纪律,让叛军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铁骑!何为裴家军的脊梁!”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言毕,冯小棍深吸一口气,清晨冷冽的空气涌入肺腑,胸腔因激动和巨大的责任压力而剧烈起伏。

他猛地挥下旗枪,动作干净利落,带起一道破风声:“吹前进号!”

“呜——呜——呜——呜——昂——!”

新式铜号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嘹亮泛音骤然撕裂了原野的宁静!

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质感,尖锐却不刺耳,如同无形的命令波纹,远远荡开,清晰地传入每个骑兵耳中。

随着号声,三千骑兵阵列上如林竖起的矛头、镗钯锋锐的中锋,瞬间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寒光,仿佛一片移动的、择人而噬的钢铁荆棘丛!

主将旗手催马来到冯小棍身侧,手中那面血红色的三角令旗,如同蘸饱了鲜血,斜斜向前一指!

在“四个短促号音接一个悠长号音”的特定前进号令节奏中,近三千匹经过严格筛选、训练有素的战马同时迈开步伐!

大地开始轻微震颤。

马蹄声起初是杂乱的“哒哒”声,像骤雨敲打瓦片,但很快,在骑手们精准的控速下,汇成了低沉而均匀的隆隆声,如同沉睡巨兽被唤醒的心跳,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稳定地向前推进。

冯小棍全神贯注,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如鹰隼般紧锁前方汹涌而来的叛军洪流。

他需要像最高明的工匠一样,精准把握距离的尺度。

目前双方间隔约四百步,他必须控制马速,保持这令人心悸的慢跑状态,接近至两百步左右——这是他们在沙盘上反复推演、在训练场上千锤百炼的“黄金冲锋距离”。

难点在于,如何在速度渐增的过程中,让这堵移动的“马墙”保持令人发指的密集与平直。

任何一丝散乱,都可能成为被敌人撕开的破绽。

近三千匹战马保持着令人惊叹的整齐步伐,缓缓推进。

十名都尉身背醒目的认旗(颜色各异,便于区分),策马越出阵列,来到各自队伍右侧前方约五步处。

他们手中的骑枪顶端,同样绑缚着小型三角令旗(颜色与认旗一致)。

都尉们将骑枪高高竖立于头顶,如同灯塔,成为后排士兵在涌动马群中清晰可见的坐标点。

他们一边控马,一边频频侧头,目光紧紧追随着冯小棍的主将旗位置,如同精密仪器上的传感器,确保自己的队伍与主将保持完美的同步。

而前排的普通骑兵,则死死盯着自己都尉那根高高竖起的旗枪,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速,调整着间距,汗水从额角滑落也浑然不觉。

整个庞大的骑兵阵列,如同一块被无形巨手推动的、边缘平直的钢铁板块,带着碾压一切的沉稳气势,向叛军压去。

冯小棍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零星射来的、在阵列前方划出弧线的轻箭(叛军骚扰骑射)。

箭矢“嗖嗖”掠过空气的声音,像毒蛇的嘶鸣。

他猜想着城头上的裴徽,心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殿下……您呕心沥血打造的这把利刃,是否真能经得起这正面对撞的考验?此战胜,则此道通衢,我军铁骑将脱胎换骨,横扫天下;若败……”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心尖,带来一阵刺痛,“不!绝无可能败!”

他猛地甩头,将这丝动摇狠狠掐灭,更强烈的斗志如同岩浆般喷涌,“必须胜!用叛军的血,为殿下的新法正名!用这场胜利,敲开未来之门!”他握旗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时,对面叛军骑兵的战术意图也显露无遗。

他们分出数十股小队,每队约二三十骑,如狡猾而迅捷的狼群般散向两翼,试图在裴徽军阵前穿梭,用骑弓射出密集但威力有限的轻箭。

箭雨如飞蝗般扑来。

这正是叛军骑兵惯用的、学自北方胡骑的“狼群”战术——以骚扰诱敌,动摇其阵脚,主力集群则如同潜伏的猛虎,窥伺敌方破绽,一旦撕开口子,便如洪水般汹涌而入,引发全线崩溃。

如同草原狼群对付看似笨重密集的野牛群。

然而,他们今日的对手,绝非寻常牛群。

冯小棍麾下的骑兵,第一排战马头部罩着特制的皮甲面罩,只露出马眼,胸前悬挂着厚实的、内衬铁片的防箭布帘,能有效抵御角度刁钻的轻箭。

箭矢“噗噗”地钉在布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或擦着坚固的皮甲面罩滑开,带起一溜火星。

只有零星三四匹战马不幸被射中缺乏防护的腿部,发出痛苦的嘶鸣,前蹄一软,带着骑手轰然倒地。

阵型因此微微一滞,但第二排的镗钯手立刻冷静地催马上前,如同流水填补缝隙,瞬间填补了前排的空缺,整个阵列瞬间恢复如初,严整得令人绝望!

“保持速度!无视骚扰!”冯小棍的声音在隆隆蹄声中依旧清晰有力,如同定海神针。

他一边控马慢跑,一边如鹰隼般左右扫视着自己的阵列。

近三千骑兵在号令下开始加速至稳定的慢跑状态,视野中满是涌动的马鬃、闪亮的盔顶和森然的矛尖。

前排的都尉们展现出卓越的控场能力,整个阵列在轻箭的“滋扰”下,竟无半分混乱!大半年的汗水与磨砺,在此刻结出了坚韧的果实。

那低沉而逐渐汇成一片的隆隆马蹄声,在冯小棍耳中,比任何仙乐都更动听。

他虽年轻,却在其父冯进军的悉心教导下成长,更全程参与了裴徽新战术的研讨与制定,深知这看似笨重、牺牲了部分灵活性的密集冲锋背后,所蕴含的恐怖力量——那是将个体力量通过纪律熔铸成整体的毁灭洪流!

眼下的实战,不过是给这柄淬炼好的神兵,举行最后的加冕仪式。

双方距离因对进而飞速缩短!

很快逼近两百步!

负责骚扰的叛军游骑,在迎面压来的、密不透风、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马墙”前,终于感到了无处下嘴的恐惧和狭小空间的窒息感。

他们射出的箭矢如同泥牛入海,而对方冰冷的目光甚至未曾偏移。

死亡的阴影笼罩心头,这些游骑纷纷发出惊恐的呼哨,以最快速度拨转马头,狼狈地向本阵两侧逃窜,如同退潮的污水。

那支抱着必死决心断后的叛军主力骑兵,终于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冯小棍眼前!

同样是人马披甲,同样是长矛如林、刀光闪烁,阵列在冲锋前也算得上严整——但这严整,是相对于流寇或南方羸弱宋军而言。

与裴徽一方那如同刀切斧凿般、由纪律锻造出的钢铁阵列相比,他们的骑兵间隔明显更宽,兵力并非均匀分布,左中右三阵后方各留有一个预备队(驻队)。

慢跑刚一开始,整个阵型便显露出细微的散乱,如同绷紧的弦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毛刺,前排与后排的衔接处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脱节。

冯小棍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轰”的一声直冲顶门!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猛地发出一声震动四野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惊雷,盖过了所有的马蹄声与喧嚣:“三——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