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恐慌且狠毒的杨国忠(第3页)

这是紧急情况下,启动备用传递渠道的指令。

柳条巷张府,表面上是本地一个中等绸缎商,实则是另一个隐秘情报节点。

随即,她走到后院角落一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鸽笼旁。

笼中几只灰扑扑、其貌不扬的信鸽安静地栖息着。

她伸出手,其中一只羽翼格外强健、眼神锐利如电的信鸽立刻跳到她手臂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她将卷好的素笺和那张明语纸条,一同塞入一个特制的、带有防水隔层的细小竹管内,牢牢系在鸽腿内侧。

“去吧,‘穿云’。”她低语一声,手臂平稳地一振。

信鸽“穿云”扑棱棱展翅飞起,动作迅捷而无声,灵巧地穿过狭窄院落上空交织的晾衣绳和几根稀疏的槐树枝桠,瞬间融入成都那铅灰色、低垂欲雨的阴沉天幕,化作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向着北方,向着长安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振翅而去,带着决定性的情报。

做完这一切,甲娘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完成一件最寻常的家务。她转身回到药铺前堂。

与此同时,在行宫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窗户都被厚重帷幔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偏殿内。

延王李玢早已从那张象征身份的蟒椅上滑落,瘫坐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板上。

华丽的四爪蟒袍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金冠歪斜,几缕被冷汗浸透的乱发黏在惨白如纸的额头上。

他手中那份“天工快报”早已被揉烂、被汗水泪水浸透,墨迹晕染成一片片绝望的污渍,但上面裴徽那锐利的眼神和那些触目惊心的标题,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

“假的……都是假的……裴徽是假的……我是真的……我是太宗皇帝的子孙……我是延王……我是真的……”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颤抖,不成调子,在空旷阴森的殿内回荡,如同鬼魅的低语。

然而,快报上那详实到可怕的证据链——胎记的位置、形状、甚至边缘的微小特征,与宫中秘档记载分毫不差;

当年接生稳婆的姓名、籍贯、入府时间、相貌特征;

指认他的旧仆的样貌、口音、当年负责的职司……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反复扎刺着他脆弱的神经,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自信彻底瓦解。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向无边的黑暗。

“不!不——!我不想死!裴徽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他会把我千刀万剐!!”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像一头被无形鞭子疯狂抽打的困兽,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在殿内疯狂地冲撞起来!

他打翻了案几上珍贵的珐琅彩瓷瓶,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丧钟;

他抓起沉重的玉如意狠狠砸向描金屏风,屏风应声而裂;

他撕扯着身上的蟒袍,仿佛那是束缚他、给他带来无尽厄运的枷锁,金线崩断,珍珠滚落一地,在冰冷的地砖上弹跳着,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声响。

“放我出去!我不是假的!让我走!离开这个鬼地方!放我走——!!”他冲到厚重的、镶嵌着铜钉的殿门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头撞,用手捶,用脚踢!沉重的殿门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而绝望的“砰砰”声,如同擂响的丧鼓。

“开门!开门啊!你们这些奴才!我是延王!我是真的王爷!!”嘶吼变成了凄厉的哭嚎。

门外,守卫的甲士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对殿内传来的哭嚎、咒骂、撞击声充耳不闻。

他们腰间挎着横刀,手稳稳地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空旷死寂的庭院。

他们得到的命令冰冷而明确,来自杨国忠的亲口训示:无论里面发生什么,绝不能让“殿下”离开这扇门半步!

绝不能让任何一句“疯言疯语”传到外面去!

擅离岗位者,格杀勿论!听到不该听的内容者,割舌挖眼!

殿内昏暗的光线下,延王李玢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冰冷的、纹丝不动的殿门,如同一滩烂泥般滑坐在地,蜷缩在门后最深沉的阴影里。

他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虚空,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灰尘和额角撞门留下的血迹,糊成一团污秽的泥泞。

华丽的蟒袍凌乱不堪地挂在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天潢贵胄”的威仪?

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彻底吞噬、精神濒临崩溃、在绝望中等待最终审判的可怜虫。

他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胎记……稳婆……旧仆……裴徽……杀我……杀……”

殿门外,甲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地来回巡逻,如同为囚笼中的困兽敲响的丧钟。

杨国忠还在前殿焦躁地踱步,反复推敲着反击的细节,试图用铁腕、谎言和阴谋在蜀中盆地筑起最后一道看似坚固的堡垒。

他不知道,他视为“大义”象征、赖以号令天下的延王殿下,已在极度的恐惧中彻底崩溃,沦为惊弓之鸟,随时可能成为引爆火药桶的火星;

他不知道,他自以为隐秘毒辣的、以质子挟制豪族的“勒颈”之计和追查杨暄名单的“寻尾”行动,早已被阴影中无数双眼睛洞悉,情报已化作信鸽振翅北去;

他更不知道,他赖以维系统治、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蜀中堡垒,从高高在上的官僚到市井小巷的百姓,早已被无孔不入的阴影渗透得千疮百孔。

那张写着“蜀锦十匹……”的纸条,正通过柳条巷张府这个节点,悄然流入更隐秘的情报网络。

蜀道之难,或许能暂时阻隔裴徽大军的铁蹄,却阻隔不了那如同附骨之疽、无孔不入的恐惧,阻隔不了那来自阴影深处、冰冷而致命的窥视,更阻隔不了民心向背的无声洪流。

伪朝廷的气数,如同这蜀中盆地六月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隐隐,风雨欲来,摇摇欲坠。

那沉闷压抑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轰鸣,既是天际滚滚的雷声,也是这座孤城绝望的心跳,更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等待时机的屏息。

而对裴徽来说,真正的雷霆,或许并非仅仅来自北方长安的铁甲洪流。

淮北、淮南、江南……那些同样收到“天工快报”,正暗中观望、蠢蠢欲动的藩镇与世家,才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惊雷。

南诏阁罗凤那双贪婪而狡黠的眼睛,在收到杨国忠的许诺后,又会给这危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是趁火打劫?还是另有图谋?那份关乎杨国忠核心机密的名单,最终会落入谁手?

这一切,都如同殿外低垂翻滚的厚重乌云,充满了未知的杀机与悬念,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

……

长江之畔,江陵城(荆州)。

湿冷的雾气,如同天地间一只巨大、无声的白色幽灵,自浩荡浑浊、裹挟着上游泥沙与断木残枝的长江江面升腾而起,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这座控扼荆襄、沟通南北的千年重镇。

水汽浸润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使其油亮如镜,倒映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屋檐下昏黄的灯笼,以及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人影。

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陈年米浆,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上,混杂着浓重刺鼻的水腥气、码头堆积如山正在霉变的鱼虾干货的咸腥、皮革和药材混杂的苦涩药味,以及一种无形却如影随形、愈发浓烈、如同铁器在潮湿空气中缓慢锈蚀般的……铁锈与炽热野心混合的味道。

这味道钻进鼻腔,沉入肺腑,让每一个在江陵讨生活的人,心头都莫名地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

街市上,小贩嘶哑的叫卖声依旧,却少了往日的酣畅淋漓,多了几分刻意压低的、小心翼翼;

行人步履匆匆,眼神闪烁游移,仿佛都在竖着耳朵,捕捉着空气中那丝无处不在、令人心悸的不安躁动——

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大地深处隐隐的、预示毁灭的嗡鸣。

永王府邸深处,临水轩榭。

轩榭如同一个巨大而孤寂的鸟喙,悬空探入咆哮的江面之上。

轩外,长江如一条暴怒的黄色巨龙,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泥沙、断木甚至隐约可见的破碎牲畜尸体,奔腾咆哮,浊浪排空,挟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击着嶙峋的礁石与看似坚固的堤岸,发出沉闷而持续、仿佛来自地府深处的“轰隆——哗啦——轰隆!”巨响。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直接捶打在轩榭的地基上,连带着脚下紫檀木精工细作的地板都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如同脉搏加速般的震颤,如同大地不安的、濒临极限的心跳。

轩内,却是一片刻意营造的、近乎令人窒息的宁静。

昂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厚重的锦缎帷幔隔绝了部分江涛的嘶吼,却无法阻挡那沉闷的、无孔不入的震动感。

紫檀木的案几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天光和摇曳的烛火。

一尊小巧精致的青铜博山炉踞于其上,炉顶仙山缭绕,一缕缕淡雅的青烟袅袅婷婷地升起,散发出上好的沉水香那清幽宁神的气息。

这香气本该抚平心绪,此刻却徒劳地在室内弥漫,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粘稠如胶、冰冷刺骨的焦灼。

然而,那缕缕青烟上升的轨迹,总会被窗外偶尔掠过的、金属甲胄碰撞摩擦发出的刺耳“铿锵”声所粗暴地搅乱、打散,仿佛无声地宣告着这宁静的脆弱、虚伪与不堪一击。

永王李璘,李隆基第十六子,年近三旬。

他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座椅中,像一尊被抽去了灵魂的玉雕。

……

……